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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旅中国 2021-01-13 10:01

原标题:还原人性的本真——评话剧《燃烧的梵高》

出生于荷兰乡村津德尔特一个新教牧师家庭的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梵高(1853-1890),是后印象主义的先驱,并深深影响了二十世纪的绘画艺术,尤其是野兽派与表现主义。冬夜里,坐在剧场观看由浙江话剧团演出的话剧《燃烧的梵高》,感受世界著名画家短暂而悲凉的一生,与剧中主人公同悲共喜,不失为一场艺术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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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说:“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比你我的日子更加的难熬,当他的精神接近崩溃的时候,他甚至用剃须刀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为的只是来制止自己内心越来越强烈的疯狂,他又是多么悲哀的一个人啊。他铸造了不朽的传奇,却也成就了自己悲剧色彩的一生,同样的,艺术家多是短命鬼,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仅仅活了37岁,或许这就是成为天才的悲哀吧!”概括地说,天才的一生,波折横生;天才的一生,注定是悲剧!

短促一生的悲剧命题

《燃烧的梵高》采用人物传记类舞台作品惯常的线性叙事方式,用梵高写给弟弟的书信为线索,集中反映了梵高30岁至37岁短暂的艺术生涯:通过讲述梵高与弟弟提奥、妓女茜恩、好友高更等人之间的关系,将梵高不向生活低头、不放弃梦想和信仰,坚持自我探索和人格独立的崇高精神表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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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一书把悲剧分为复杂情节悲剧、性格悲剧(或命运悲剧)、情景悲剧和苦难悲剧四种类型。德国古典哲学时期的黑格尔在《美学》中提出了三种类型的悲剧,即命运悲剧(古希腊悲剧)、性格悲剧(文艺复兴时期悲剧,尤其是莎士比亚的悲剧)和伦理冲突悲剧(近代悲剧)。稍后的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把悲剧分为三种类型,即主人公性格缺陷导致的悲剧、盲目命运导致的悲剧和社会地位相互对立导致的悲剧。纵观全剧,笔者以为,梵高是社会悲剧、性格悲剧和命运悲剧集于一身的悲剧型人物。

一是社会悲剧。梵高的悲剧,来自于种种现实困境,比如社会不平等、不合理,以及理想与现实的落差造成的人生悲剧等。该剧一开始,就是在比利时南部的某个矿村,梵高手捧圣经在矿区传教,跟大家分享神的话语——仁慈的父不会抛弃每一位兄弟姊妹。这时,瓦斯爆炸了!梵高为了救护伤者,忙乱中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教会却以此指控他“玷污神职”而被开除——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解雇。卖过画、教过书、管理图书、传播福音的梵高,每一次都很努力做事,但一次次以失败告终。他从满腔热忱到恐惧退缩,这种内心的转变缘于他对现实和人生的失望,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梵高对世界、对人生、对爱情和友谊都充满了理想主义的热情,但残酷的现实在他面前露出狰狞的面孔,其灾难性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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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性格悲剧。梵高身上既闪耀着人文主义者的光辉,又不免带着旧时代的思想烙印,冲突的两者不免造成他复杂的内心思想和矛盾的性格禀赋,敏感、多疑、纠结以及难以遏制的偏执和狂热,这或许也是梵高最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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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命运悲剧。可以说,总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左右着梵高的人生步伐,使他永远迷失在路上。首先是父亲不理解他,甚至断了父子关系;其次是想要与半妓半丐的茜恩结婚,照顾她和她的孩子们,可自己还要靠胞弟接济度日,创作出来的画又根本换不成钱,生计问题使茜恩终离他而去;第三是自己苦苦探索和坚持的画风,竟是别人抛弃不用的;第四是精神的失衡,在清醒与犯病中抗争的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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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于梵高而言,更大程度上还是与邪恶势力、与丑陋不公的社会阴暗面、与命运施加于他的不幸作斗争,在其抗争命运的过程中,还进行着理智与情感、信念与欲望的抗争,他不倦地诘问人性的真实,探询存在的意义。

否定之否定的大起大落

冲突是戏剧的灵魂。《燃烧的梵高》遵循用冲突来构筑社会生活的起伏跌宕,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显现戏剧的主题立意,从而将不同阶层的尖锐矛盾作深刻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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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过多种行业的梵高,干一行爱一行,有一颗慈悲的心——这从一个小细节可以看出。在比利时,提奥带着身心俱疲的梵高正欲离开矿区,这时他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回身把衣服和毛毯放在房间的草垫上,并说:“留给可怜的矿工们吧,天太冷了。”他一心当传教士,也只是想为穷苦的矿工做点什么——“让不幸的人不那么不幸”。但教会的统治者们不这样想,他们像对狗一样地对待他,使他绝望地喊出:“上帝已经死了,真的,他只是有钱人的上帝。”悲怆的声音回荡在剧场里,让观众感受到在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圈囿下,怀揣梦想的底层奋斗者生活拮据却又得不到工作的凄凉景象,从而勾起深深的同情与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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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庸置疑,辗转职场的梵高,文化性格十分复杂。他既有顺应社会秩序、任人宰割的一面,又有捍卫自我尊严、怒作人性抗争的一面。《燃烧的梵高》在这个历史人物身上吹入了一股“精气”:通过梵高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去揭示他在生命价值观的觉醒中精神的骚动。因此,剧中的梵高具有人性启蒙色彩,是深感灵魂痛苦者的典型。

在剧中,梵高精神世界的大起大落有三次,在一次又一次否定之否定中,深化了他对自我生存价值的认识,让观众真切感受到这位艺术家“追逐太阳直至融化”短暂一生的可歌可泣。

第一次,作为一名传教士,梵高体恤民间疾苦,真心实意想帮助底层劳动者,把传教作为一项拯救心灵的伟大事业去对待。为此,在幕一打开的舞台上,他的布道情真意切。但很快,他遭到了教会无情的驱逐,把他的赤子之心打回原地。至此可以看出:在第一次否定之否定中,梵高自我生存价值的追求是失败的。不过,否定之否定决不是同一层次的回归原状,而是高一层次的螺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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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提奥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了,他从梵高的画中坚信绘画是“最合适的、而且会带给你成功的事情”,梵高也把绘画当成毕生的向往。在提奥的精神激励与物质援助下,心灰意冷的梵高重燃信心。于是,他来到海牙一心一意研学绘画。在海牙,他还邂逅了贫病交加的茜恩,并让她成为自己的模特,在交往中,他爱上了这个粗俗却又率性的女人,出于“把两个人的不幸变成我们共同的幸福,把我们不能忍受的东西变得我们都可以忍受”的愿望而想娶她,但他没有钱可以让茜恩顺利地生下孩子。于是,他去向表哥莫威、朋友韦森、叔父的朋友提格借钱,但他们都没有借给他:莫威怒斥他不该同情这个不洁的女子,与她的情感纠缠是给“家族丢人现眼”;韦森认为“饥饿会赐予你神奇的力量”;提格不仅不肯借钱,还让他放弃绘画。在生存压力与观念冲突中,他不得不与茜恩分道扬镳。至此也可以看出:梵高在第二次否定之否定中对自我生存价值的追求又失败了。不过,在这一轮否定之否定中,梵高不仅已是自觉地把握住自我生命的存在价值,并已潜在地感受到这价值的能否获得决定于社会是否具有尊重人的风气——导演已赋予这个典型人物以人文主义觉醒的个性特征。

第三次,梵高兴冲冲来到巴黎投奔提奥,但他不懂得也不想“包装”自己,他只是天真地沉浸在绘画中,只愿坚守对艺术的纯粹之心与热爱之情,因此他在巴黎依旧没有立足之地。随后,他漂泊到阳光充沛的阿尔,全身心投入创作,然而,与“好斗”的高更共处一室,两个同病相怜又互不相让的人,使他的精神走向崩溃……最后,他选择用死亡成全自己对艺术的追求,这是无声的反抗——为了捍卫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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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的三次大起大落,显示为:“否定逆境—否定顺境—否定逆境—否定顺境—否定逆境—否定顺境”三连环的否定之否定,开掘出一条在苦苦挣扎中力图确定自身存在位置及崇高价值的悲剧道路。

心灵的舞蹈在别处

该剧攫取梵高从比利时到海牙、到巴黎、最后来到法国阿尔的几个重要人生节点,勾连起一个个富有戏剧性的片段,烘托出一位执着、单纯、炽烈的艺术家形象:他是流浪者,贫困交加、居无定所;他是孤独者,把自己的生活建立在对色彩、线条的追求中,金灿灿的向日葵、沉甸甸的麦浪、广袤无边的星空是他的精神伴随者;他是疯癫者,割耳自残后,恐惧、敏感、偏执等不同情绪交叠,使他的精神疾病越来越严重;他是殉道者,在太阳和麦田陪伴下,他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艺术。正如米兰·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一文中所说:“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而当别处一旦变为此处,崇高感随即变为生活的另一面: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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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出现的小蜜蜂和白衣女子颇值得注意,这既是梵高心灵世界的表征,也是引领他走上不归路的精神意象。

小蜜蜂在剧中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梵高趴在地上画一幅《向日葵》,这时一只小蜜蜂飞来停在画上,梵高用手轻轻驱赶,但小蜜蜂在画上采蜜。梵高从一开始的开心激动——当作知己,到后来的自怨自艾“你采的蜜有人享用,我的作品却无人欣赏”,把一场交流引向“不要和你的伙伴走失,孤独会要了你的命”,暗示着心灵的孤独已深入骨髓。第二次,是在圣雷米精神病院,梵高完成了《收割的人》: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上,一个辛勤收割的农夫。这时,一只小蜜蜂从窗外飞进来落在画布上,理智已达崩溃边缘的梵高,却痛骂收割的人是“魔鬼、死神”“在收割人类”!小蜜蜂恋恋不舍终弃他而去。第三次,是在梵高自尽时,小蜜蜂飞来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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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手拿一株向日葵的白衣女子出场了两次。一次是梵高与高更争吵时,受了刺激的梵高精神恍惚,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在自己面前飘过,后来他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另一次是在他自杀前,白衣女子对他先褒后贬,让他看到自己各个时期的画作,素描、肖像、风景、麦田、星空、向日葵、太阳……这些他毕生追求的艺术元素后,又对他一生的失败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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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蜜蜂和白衣女子都是梵高精神意象的幻化,前者是真善美的化身,后者是假恶丑的代言,他在肯定与否定自己中摇摆,心灵的挣扎期待突围,却最终走向了毁灭。“你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给你的艺术”无疑是梵高的致命伤,于是,他把枪当作画笔,画出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完美的一笔——死亡是快乐的——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摆脱无穷无尽的伤与被伤。

亨利·福西隆在论述梵高时说:“他是他时代中最热情和最抒情的画家。……对他来说,一切事物都具有表情、迫切性和吸引力。一切形式、一切面容都具有一种惊人的诗意”“他感到大自然生命中具有一种神秘的升华,他希望将它捕捉。这一切对他意味着是一个充满狂热和甜蜜的谜,他希望他的艺术能将其吞没一切的热情传达给人类”。确实,他用死亡成全了对这个世界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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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共8个角色由4名演员扮演,一个半小时的紧凑、精彩演出,诠释了充满悲剧色彩的“燃烧”的梵高,也给在场观众带来了心灵的震撼与感动。精美的舞台背景展现了《向日葵》《收割的人》等梵高的印象派画作,明丽的色彩营造的浪漫、诗意、温暖的视觉感受,与梵高惨淡灰暗的生命悲歌形成强烈反差,使笔者在扼腕兴叹中感慨、缅怀、思索,并向百多年前伟大的艺术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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