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博斯：当魔鬼光临人间乐园

在15世纪的文艺复兴早期，尼德兰画家曾给欧洲绘画带来一次大飞跃，扬·凡·艾克兄弟和罗吉尔·维登等画家成为整个所有欧洲画家们竞相学习的对象。但当时间发展到16世纪，他们的风头一下子都被意大利画家们抢了去，尤其是莱奥纳尔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的成就，一度使人们相信他们已经解决了所有的艺术问题。这一时期的尼德兰画家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拥抱新方法了，他们似乎更想兼顾旧的传统和新方法，使二者达到平衡。

我们今天要讲的这位画家，他住在荷兰布拉班特的斯海尔托亨博斯，名叫希罗尼穆斯博斯。博斯的作品在当时整个艺术界都很有辨识度，只需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与文艺复兴画家普遍追求的优雅和真实不同，博斯的作品普遍内容离奇怪诞，甚至渗透着一股邪恶的恐怖气氛，但这种恐怖却又不同于戈雅的“黑色绘画”。仔细看看，博斯作品中的画面似乎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对应。

博斯自画像 1560

博斯的作品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当然是藏于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的《人间乐园》。说是“乐园”，但你看看，这哪里是什么乐园啊，明明是地狱嘛，越看就越是心惊胆战。

人间乐园 1503-1504

我们不知道博斯是在何种契机、受何人委托画下的这幅《人间乐园》，甚至连博斯本人的生平事迹都所知甚少，这种种原因都导致了人们对这幅作品的解读多种多样。它到底是对肉体纵欲的告诫，还是对生活享乐的警告，没有人敢下断言，整个学术界围绕博斯和《人间乐园》的争论持续了几个世纪。

这是一幅三联画，当我们把三联画左右两联折起时能看到它的外部设计。画面整个呈现灰色调，中间是一个象征着地球的透明球体，左上角很小的篇幅画着头戴三重冕的上帝，它展示的是创世纪时的世界。我们可以看到球体当中的云层和植被，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也没有日月，所以很可能表现的是创世纪的第三天。画面整个的灰色调，有可能是因为上帝还未分日月，但也有可能只是遵从当时尼德兰地区三联画的惯常方式。当时的尼德兰祭坛画喜欢把外部画面处理成单调的灰色，是为了突出内部绘画的丰富色彩。

人间乐园外部 1503-1504

此时，我们看着眼前的一片灰暗，可能会心生疑问，不明白画家想表现什么，毕竟这与我们习惯看到的祭坛画太不一样了。但当我们打开它，眼睛瞬间为之一亮。

《人间乐园》三联画的内部从左到右依次表现了伊甸园、人间乐园和地狱。在左侧的镶板画，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亚当刚从睡梦中醒来，坐起上半身，看到上帝带着一个一头金发的女孩出现在面前，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亚当双腿伸展，脚触碰到上帝垂下的衣摆，双眼恭敬地看向自己的创造者，上帝则左手握着夏娃的手腕，夏娃则目光低垂，乖巧地站在一边，三个人通过这种肢体接触联系在一起。

人间乐园左联 1503-1504

三人身边的草地上画着许多动物，事实上，这些动物的数量与其在画幅中所占空间来说显得有些太多了：兔子、猫、蜥蜴，甚至远在非洲大陆的长颈鹿、大象。画面前景的动物就更是奇怪了，一只鸭嘴兽正拿着一本打开的书，池塘里的鱼有着像鸟儿一样的翅膀，这些形象明显是博斯凭借想象创造出来的，也许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

中间一联内容最为丰富，博斯也在这一块画板上将他的怪诞发挥到极致。数十个裸体男女聚集在前景画面寻欢作乐，正扣了《人间乐园》之题。这些人物的形象跟我们的想象很不一样：双腿打开倒立在水里的、从石榴里钻出来的、躺在河蚌里的、头顶猫头鹰的，浑然不觉地沉醉在各自的娱乐中。学者们普遍认为这一幅表现了人类社会的精神堕落，正是这些腐朽导致了右侧镶板画中地狱的到来。

人间乐园中联 1503-1504

右侧镶板画表现的即是地狱，也是博斯在大量作品中都用到的场景。他描绘了一个人们屈从于魔鬼的诱惑而被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世界。这一联的基调与前两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的背景被设置成夜晚，所以我们在看画时会感觉这一联一下子暗了下来。前两幅画面中引人入胜的自然风光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以一种强烈的恐怖气氛。而观众则被博斯设定为地狱来临的见证人。

我们见证着背景中的大爆炸投射出的光线穿过城门洒在中景的河流上，“火一样的映射使得河水变作鲜血”。光线映照出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们，一大群施暴者正准备去焚烧一个相邻的村子，一些受害者则被扔进燃烧的灯笼。在这能引起人幻想的对于犯罪后果的描绘中，一些人被表现为正在呕吐或排泄，一些人被钉在竖琴和琉特琴上。一个合唱队吟唱着刻在屁股上的乐谱，他们中的一部分被形容为“音乐家的地狱”。

人间乐园右联 1503-1504

场景的焦点是“树人”，他大而空的躯干植根于两根腐烂的树干上，头顶的磁盘上满是魔鬼和罹难者；他的躯干由一只破了的蛋壳形成，由腐烂的树的枝干支撑，刺一样的树枝刺穿了树人的身体。树人越过观者向外看着，表情混杂着伤感和顺从，带着 “奇异可笑的表情和微微的侧视。

《人间乐园》中有很多因素都吸收了早期图象传统中对地狱的描绘，博斯的创新在于，他并未把地狱描绘成奇幻的场景，而是作为包含了人类日常生活的真实世界。动物们被表现为正在惩罚人类，迫使他们饱受梦魇折磨，这些梦魇或许代表着七宗罪，他们所受折磨都是与罪行所应受惩罚相一致的。

最后的审判 1482

在中世纪，性欲和享受欲被看做是人从优雅堕落下来的证据，也是七宗罪中最重的罪。这条罪在左翼的画中被表现为亚当凝视夏娃，而对这种罪的处罚在三联画的右翼予以表现：右手角落里，一个男人因享受欲而被一头戴着修女头巾的母猪击打。这头猪看起来在驱赶这人签署法定条约。

被钉上十字架的圣茱莉亚 1504

《人间乐园》的产生时期并不能确定。有人认为这幅画是博斯的早期作品。但20世纪艺术史家达成共识，认为这幅画应在1503-1504或更晚的时候。树轮年代学把画中橡树的时期定在1460到1466年之间，使得这项认证时期的工作得以完成。至于自身证据，确切的说是对菠萝这一“新世界”水果的描绘，说明绘画一定是发生在哥伦布的美洲之旅以后。

关于《人间乐园》，最早的著录是在1517年，也就是画家去世一年之后，一个来自意大利莫尔费塔的法政会长将这件作品记述为布鲁塞尔拿骚一个伯爵宫殿的装饰。赞助人可能就是拿骚的英吉布雷切特二世，或者是他的继任者拿骚-布雷达的亨利三世。

可以说，博斯是第一个成功地把曾经萦绕于中世纪人们心灵之中的恐惧转化为可感知的具体形象的艺术家，这项成就出现的恰如其时，当旧的观念依然强大，近代精神却已经为艺术家提供了把所见事物表现出来的方法。博斯是这个时代交叠的见证着，正如他的每一幅画中彰显的那样：“I’m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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