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先锋、荒诞和现实，聊聊阿尔弗雷德·雅里 

“你用一个可靠而冷静的戏剧雕刻家的技巧，于指间运用一种稀有而持久的粘土，使一个惊世的人物连同他的队伍一起站稳脚跟。”—— 斯特芳·马拉美写与阿尔弗雷德·雅里

●喜欢踩着自己的自行车在城中疯跑的阿尔弗雷德·雅里

先锋戏剧，或实验戏剧的字眼想必对于大多数人并不会太陌生，就北京而言，人艺小剧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小剧场）作为北京最早建立的一个小剧场，见证了许多代表着先锋、实验色彩的小剧场戏剧的诞生，林兆华、孟京辉以及众多戏剧导演的作品都曾经在人艺小剧场被观众熟知。除此之外，东直门的蜂巢剧场、朝阳的9剧场、鼓楼的蓬蒿剧场连同海淀的中间剧场也早已算是较为主流且为人熟知与认可的戏剧场所了。所以，就让我们从先锋戏剧开始说起。

先锋的产物可能确实小众，然而先锋戏剧并不指代“小众”，他与时代和社会紧密关联。今天的先锋戏剧很可能是对明天大众传媒的主要影响。文艺评论家谢玺璋在对导演孟京辉（蜂巢剧场创办人）的一篇关于实验戏剧的采访中提到： “实验戏剧在西方，是把大众设想为和社会体制是一个整体的，反对这个体制的时候也是反大众，因为世俗社会和体制是一个意识形态，所以，实验戏剧在西方具有反大众和反社会的完整的姿态。” 同样的，让我们把视角放在60年代的日本，像寺山修司这样的艺术家们走上街头，开始了颇为实验性的艺术创作。那时的小剧场就是最前卫和非主流的戏剧诞生地，是为在世俗的社会上建立起理想的乌托邦而存在。

“否定现有戏剧定义，突破现有演出模式，这也许就是所谓实验戏剧。”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沈林如是说。说到实验、先锋戏剧就不得不提以贝克特、尤涅斯库、阿达莫夫、热内为代表的荒诞派戏剧。贝克特在他的剧作里塑造的人物都是些病态丑恶的流浪汉、瘪三、残废者或老人，他（她）们丧失“自我”徒具人形。一方面呼号“自我”的不存在，一方面又在探索寻找“自我”。他在剧作中一再表现的另一个基本命题，即人在死亡面前束手无策，人生荒诞绝望，只能无可奈何地走向死亡。尤涅斯库的剧作描述了现实的荒诞、人格的消失、人生的空虚和人的存在无希望无意义。阿达莫夫剧作中的人物几乎全是还原为人的原型的人，旨在揭示物质文明的残酷而又冷漠无情。热内的剧作最突出的特点是美化罪恶，使邪恶成为美德，视黑暗为光明的化身，把地狱变为天堂。他笔下的人物全是正常社会之外的人，并表明人世间现存的一切都是梦幻和骗局。

荒诞派戏剧被认为是战后西方社会思想意识通过舞台艺术的最有代表性的反映。荒诞最有概括性的含义是：人与世界处于一种敌对状态，人的存在方式是荒诞的，人被一种无可名状的异己力量所左右，他无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人与人、人与世界无法沟通，人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世界上存在着。这种“荒诞”观集中体现了西方世界带普遍性的精神危机和悲观情绪。

现而今“荒诞派”和“先锋”好像总被人们挂在嘴边成为了一种语言似的，商业制作的迎合主流审美的一些作品也有自称或被不解其意的媒体宣传称为“先锋剧”或“荒诞剧”的现象。戏剧是一种比诗歌或抽象画更为广泛的艺术，它是更深层的思想变化首先触及更广大公众的交叉点。就像20世纪20年代以来那些更深奥的文学作品和上个世纪头十年的那些绘画一样，荒诞派戏剧则体现出当时在戏剧领域的明显趋势。荒诞派戏剧这样一种现象并不反映着绝望，或者返回黑暗的非理性力量，而是表达了现代人想要和他所生活的世界妥协的努力，这种努力企图使他面对真实的人的状况，使他摆脱注定不断造成判断失误和失望的幻觉。

在《荒诞派戏剧》一书作者马丁·艾斯林定义“荒诞派戏剧”之前，有位戏剧作家带着他的剧本在法国上演。1896年，23岁的雅里（Alfred Jarry）将他高中时所做的恶作剧《愚比王》（也译作《乌布王》）搬上了巴黎的舞台， 而它的第一句开场白就是“他妈的”(‘shikt’)，顿时让剧场炸了锅。随之，第二场就被禁演。这部完全颠覆了"戏剧"这个艺术形式的作品顿时在法国戏剧界引起一片哗然，影响了整整之后半个世纪的文学和艺术领域。其中就包括现代主义运动中的立体主义、达达主义、表现主义、未来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当然还有荒诞派戏剧。

●《愚比王》书籍封面

阿尔弗雷德·雅里（1873-1907），法国著名剧作家，被公认为是现代先锋戏剧的创始人。《愚比王》是雅里的惊世之作，包括最主要的三部愚比剧本：《愚比王》、《愚比龟》和《愚比囚》。愚比系列戏剧在内容上或形式上，均彻底摧毁了传统戏剧的观念与模式，是戏剧史上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作品。评论家们无法将其归类，兴之所至又各取所需地将其说成一出“象征主义闹剧”、“木偶喜剧”、“过火的讽刺画”、“变了味的童话”、“有史以来最具独创性最有感染力的滑稽剧”等。现代主义戏剧由此掀起了叛逆、颠覆的浪潮。这部闹剧讽刺了成功的资产阶级滥用权力以及变得不负责任且自满的倾向。作为第一部荒诞主义戏剧，《愚比王》受到达达主义者和超现实主义者的拥护，书中主人公残忍、贪吃、怪诞——这是作者对现代人的隐喻。

●《愚比王》演出剧照

生长在乡下的雅里，其母亲是一个行为古怪头脑偏执的女人。当雅里6岁的时候，她离开了自己的丈夫，随后雅里随家几度搬迁。童年记忆中家乡布列塔尼的种种印象后来都贯穿在他的作品中。雅里自12岁便开始创作短诗和小品，更是以模仿当时社会的无聊小说为乐。他18岁前往巴黎学习哲学，师从于法国著名哲学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 1859-1941）。那时的雅里就已经展现出黑色幽默的写作特点,时不时跟两个学校的伙伴一起编写讽刺老师们的小短文。这其中的一部作品就是后来《愚比王》的最初形态。

●阿尔弗雷德·雅里手持自己的作品

●雅里在病床前自拍并赠予友人的恶搞相片

由于《愚比王》在欧洲戏剧领域备受崇拜的特殊地位以及愚比系列中存在的超强能量，让人们不免忽视了雅里的其他创作。比如《男超人》(The Supermale)和《啪嗒学家浮士德若尔博士的功绩和思想》（The Exploits and Opinions of Doctor Faustroll, Pataphysician）这两部荒诞杰作，我们可以从中发现其与阿根廷小说家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或是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 1923-1985）作品里的相似之处。其爱之荒谬，形象之怪异，由此被超现实主义者尊奉为“鼻祖之一”。他之荒诞充满锋锐才智和敏感感觉，与荒诞玄学并流，有着虚构想象之革新的理论。

●《男超人》书籍封面

●《啪嗒学家浮士德若尔博士的功绩和思想》书籍封面

在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诞生的20世纪前半期，几乎所有的前卫艺术流派都可被宽泛的定义为——现代主义。受雅里影响下的欧洲大陆，是先锋艺术运动的温床。现代世界与过去的不同，导致艺术也随之发生改变，去适应所应具有的现代性。由此，现代主义以学院派和自然主义对立面的姿态出现在艺术史上。现代主义流派的艺术家们从个人角度对事物进行探索，追求艺术的定义、对象及目的。艺术运动与文化批判彼此之间获得认同，艺术自身也在逐渐变为探索真理的手段和工具。这里我们根据时间年表仅对受雅里创作影响较大的现代主义运动做一个基本的梳理。

情感的极端表现

关键词：强烈色彩、扭曲、抽象、结社、

疏远、社会批判、伪装、净化

location：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

表现主义是一种动荡的艺术，它没有明确边界、并不自我限制，其在1905-1920年间的德国达到高峰。艺术家们相信艺术能够表现内在于人类本性之中的真理，相信艺术能够恢复人类生存的意义。

代表作品及其艺术家：

●炮兵，1915，恩斯特·路德维希·基希纳

●约翰·哈姆斯肖像，1916，埃贡·席勒

●红气球，1922，保罗·克利

再现的本质

关键词：展平的体积、混合视角、拼贴画、

多视角、静物、解析的、合成的

location：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

立体主义擅长于使用变幻的视角，其表现物体的方式被认为是激进的，他们所画的物体往往是非传统的，并且来自于静物画的传统。1911年，第一次立体主义展览在巴黎独立沙龙展出。毕加索和布拉克被公认为立体主义的先驱。

代表作品及其艺术家：

●桌上玻璃杯，1909-1910，乔治·布拉克

●果盘、提琴与瓶，1914，巴勃罗·毕加索

●窗檐，1914，胡安·格里斯

特别的关于现代的真理

关键词：速度、能量、侵略、力线、拥挤、城市、新技术、过程、武器

location：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20世纪是艺术家自我定义艺术流派的一个高峰。1909年，《未来主义宣言》发表在一份法国报纸上，从而揭开了这场意大利艺术运动的序幕。未来主义拒绝过去的艺术与文化，他们希望破坏一切陈旧的东西，并对一切新生事物报以尊敬。未来主义艺术家们擅长使用刺激的色彩，他们强烈颂扬现代科技、速度与城市生活。

代表作品及其艺术家：

●心灵状态1：告别，1911，翁贝托·博乔尼

●心灵状态2：离别的人，1911，翁贝托·博乔尼

●心灵状态3：留下的人，1911，翁贝托·博乔尼

●塔巴林舞场有动态的象形文字，1912，吉诺·塞韦里尼

●迅速：运动路径与动力序列，1913，贾科莫·巴拉

资本主义中产阶级社会中的艺术家

关键词：破坏、解放、无意识、机遇、无意义、

现成品、反中产阶级、虚无主义、诙谐的

location：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

“达达”一词的来源大家比较熟知的说法是当时艺术家们随便从字典里翻到一页就选中了它作为自己流派的名字。达达主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登上历史舞台，达达主义者宣称：在战争期间一切的道德、政治和审美信念都被破坏。因此应该以一种更加具有破坏性、更玩世不恭以及更加解放的方式接近艺术。《第一次达达宣言》于1918年发表，达达主义者声称自己是“一个新的现实”，并对表现主义者的“仅从意愿上反抗时代”加以攻击。约20世纪20年代中期，超现实主义取代达达主义。

代表作品及其艺术家：

●儿童汽化器，1919，弗朗西斯·皮卡比亚

●外观上极小而又极大的小机器，1919-1920，马克斯·恩斯特

●Merz 163,流汗的女人，1920，库尔特·施维斯特

无意识

关键词：无意识、非理性、梦、自动主义、并置、解构、色情

location：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

超现实主义的中心概念是——无意识。1924年由诗人安德烈·布列东（André Breton，1896-1966）建于巴黎。超现实主义继承了达达主义对于艺术中一切非理性和颠覆性力量的探索，它希望创造一种自动的艺术，即直接从无意识中生发。在他们看来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从本质上说都是中产阶级的产物，都不是纯粹的真理。梦的意象是超现实主义者探索的对象。

代表作品及其艺术家：

●空间的声音，1931，勒内·玛格丽特

●液体欲望的诞生，1931-1932，萨尔瓦多·达利

●被割断喉咙的女人，1932，阿尔贝托·贾科梅蒂

注：

1.斯特芳·马拉美，1842-1898，法国早期象征主义诗歌代表人物之一

2. 塞缪尔·贝克特，1906-1989，爱尔兰作家，荒诞派戏剧的重要代表人物。代表作品《等待戈多》、《剧终》、《啊，美好的日子！》

3. 尤金·尤涅斯库，1912-1994，罗马尼亚裔法国剧作家，荒诞派戏剧鼻祖之一，代表作《椅子》、《犀牛》、《秃头歌女》

4. 阿瑟·阿达莫夫，1908-1970，俄裔法国剧作家，法国荒诞派戏剧奠基人之一。代表作为自传性作品《自白》

5. 让·热内，1910-1986，法国作家，创作小说《鲜花圣母》、《玫瑰奇迹》

6. 雅里自创了“啪嗒学”（Pataphysique），是对形而上学（Metaphysique）的戏弄和超越，用于讥讽技术神话。1948年法国成立了啪嗒学院，啪嗒已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艺术和哲学现象。啪嗒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荒诞玄学”，也不是思辨性的哲学，而是一种生存状态或批判意识的凸现，是用想象来解读世界的方法。啪嗒学家们在各自领域里以不同的方式书写历史，进行彻底的主观性创造，而不仅仅是颠覆秩序或者改写历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啪嗒学引导了“后现代”的解构浪潮，但比后来者们更彻底、更纯粹。

（图片来源于iloveC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