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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源于一种看见,一种不易言说的审美体验。

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刚刚闭幕的谭平最新大型个展《绘画是什么1984-2021》,全面梳理和回顾了艺术家自1984年至今近四十年的创作历程。展览分布于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的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分别通过对点、线、面三种形态的绘画实验作品的“系统梳理”,和以“首尾相连”的独特方式将最早期和最新近作品并置,共展出包括素描、油画、版画、影像在内的百余件艺术作品。

无论是点、线还是面,谭平的绘画带给人的总是一种有力却又毫不费力的感觉,说是举重若轻也还不够准确,按艺术家刘野在展览期间由唐人组织的一次两人对谈中的提到的话说:“我们一个是很严谨地画出了放松的状态,一个是放松地画出了严谨的状态。”越是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抽象语汇,越是在激发人们的想象及创造力方面具有核反应堆般强大的潜在威力。那些色彩与线条,看似安安静静,却好像是一串“永不消逝的电波”,又或是五线谱上的音符,从而创造出一种游戏般的交流方式以及无限且不息的语义空间。

如谭平所说:“我把我的每一幅画,都当做一个‘角色’,在每次展览中,它们都会作为一个个‘角色’参演。而且它们的角色也在不断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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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布面丙烯,300 x 400 cm,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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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画是什么1984-2021》展览现场,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2021

没有问号的展览题目“绘画是什么”乍看之下像是一种定义式的表述,但在采访中艺术家却一再强调这是一种个人化的经验,似是一种喃喃自语。它不仅超越了我们一直在定义和争论着的“东方”与“西方”,“抽象”与“具象”,或是“平面”与“场域”二元论,更是对一种所谓集体主义美学的重新切割。常被称为中国抽象艺术领军人物的谭平所渴望的,并非一种风潮或是图像上的效仿,而更像是一种对回望与反思的召唤,轻声地邀请着观看者一同回到自己的历史记忆与审美经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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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无题》,布面丙烯,50 x 50 cm,1985;右:《窗前的⽯膏像》,布面丙烯,39 × 35 cm,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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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题》,布面丙烯,200 x 300 cm,2020

从去年10月30日至12月20日期间谭平在深圳雅昌艺术中心美术馆进行的场域创作特别艺术项目《纪念2020》到这次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的《绘画是什么》,两次展览的视角好像一个“长焦”一个“广角”,一个聚焦时间点,一个呈现时间段。虽然相隔仅仅半年,而我们却能够很明显地看到其整体色彩和气氛上的巨大跳跃。

2020年,当灾难将个人命运和人类的命运关联在一起,个体突然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无力,艺术也在这个大背景之下一时间好像显得无足轻重。疫情平稳后,当谭平在深圳雅昌艺术中心美术馆构思这个展览时,他便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把个人的表达与展览的场域结合起来,使之成为一个整体。这里的场域包括作品、空间,也包括进入空间的观众,以及作品在空间中形成的与观众的关系。在《纪念2020》这次展览中,谭平故意将所有画都挂得比正常悬挂的低,或者挂得比较高,有的画直接落地,或平放于地面。有的画尺度特别大,甚至延伸到墙面之外,观众走过,就好像是走到作品空间的里面去了。他不仅仅会考虑到观众走进美术馆时平视的观看,还包括他们如何行走,低下头看还是抬起头看。在他看来,这些动作本身都是一种参与行为,都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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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谭平场域创作”,雅昌艺术中心美术馆,深圳,2020

以往一张画在工作室里完成了才拿到美术馆里,需要去琢磨的主要是陈列方式与空间的关系,以及光线等等。而这一次,艺术家将每幅画都只视作一个“元素”。他把这一共27个“元素”运到美术馆去,再根据空间尺度重新组合,并进行现场再创作。所有的元素在空间中将如何被呈现,在进场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据说,这种“绘画的未完成感”最初来源于在苏黎世美术馆布展时的一次意外,挂完之后发现画面和白墙的对比太强烈了,看着不舒服,于是偶然补的一笔画到了墙上,作品好像就由此从一件绘画迈向了一个空间。看起来只是一点小小的突破,但谭平却认为这是使绘画和空间联系起来的重要一步。抱着从绘画这个概念向外延伸一点的愿望,从苏黎世的这个“意外”到在丹麦霍森斯当代艺术中心和上海余德耀美术馆主动地把曾经的绘画反复与不同的空间链接在一起,谭平一度还是在绘画的本体语言和形式内部进行这样那样的尝试。而深圳这次《纪念2020》虽然用的还是抽象语言,不同的是还有了一个具体而特殊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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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外有山-当代艺术的邂逅” 展览现场,苏黎世海姆豪森美术馆,瑞士,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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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话》,100 x 1000 cm,霍森斯美术馆,丹麦,2017

从创作之初,谭平就将“未完成感”当成一个基本规则。这让我联想起戈达尔的《中国姑娘》在片头处出现的字幕——“一部正在拍摄的电影”。按谭平自己的话说:“一块儿画面上我有可能涂点黑就完了,但拿到现场的时候根据建筑空间往墙上稍微一连接,这个作品就完成了。”谭平希望在创作时能够永远带着未完成的心态,并认为这个工作方式对自己未来的新创作都将很有帮助,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到自己对以往作品的重新阐释。当我们看到后来的《绘画是什么》这个展览的空间布局和展陈构思,便会顿时更加理解。他由此后撤一步,让“时间”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允许自己带着新的目光,再次温润自己曾经的探索和留下的足迹。

在上面提到的这两次展览之间,上海狮语画廊还曾于2020年底至2021年初为谭平和他曾经在柏林的老师卡尔·霍斯特·霍迪克(Karl Horst Hödicke,1938-)举办由沈奇岚策划的双个展《暗蚀》。这也是促使谭平回到从前,重新提出“绘画是什么”这个问题的一个重要契机。这次展览中很重要的一件作品名字便是《纪念2020》,虽然它并未出现在深圳那次展览中。按策展人的描述,她于2020年9月在谭平工作室初次见到这幅画,“当时一下子,所有人都在那幅作品前面沉默了。”反复覆盖过后的画面以一种灰色承载了2020年的种种复杂——难过、悲愤和希望。在谈到自己用色的考虑时,谭平说道:“我对黑色的偏爱,大概和我过去学版画有关。黑色有时候更像是另外一个空间。但这次我用的比较多的是深灰和中灰的颜色,我希望呈现出的是一种肃穆的感觉,希望人们在面对这块儿灰色的时候,不是被吸进去,而是像面对屏障一样有种被挡住的意味。这种停滞的状态就好像当时的世界,我希望它所带来的,是一种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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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2020》,200 x 300cm x 2,“暗蚀”展览现场,狮语画廊,上海,2020

展墙上的一句“至暗时刻,艺术成为我面对死亡挤出的那道光”描述了谭平在面对突发的新冠疫情时的感受,也成为众多观众在自媒体上发布这次展览内容时引用的话语。在采访中,他回忆道,“一方面是窒息,所有人被封闭在一个‘方盒子’里,一呆就是几个月;一方面是对立,无论是网上的文章,还是国际关系,都处在空前对立的状态。在此之前,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中间地带,很多问题都有可以相互讨论和妥协的余地,但今天没有了。没有人去找共识,都在表达自己偏执的想法,这其实就形成了一种相互隔绝和挤压的状态。正是在这种无望之中,艺术如同一道光,让我看到一点希望。此时的艺术不是形式,不是创新,而是抚慰和希望。因此对我个人来讲,就变得尤为重要。”

由此,我们可能也就更好理解《绘画是什么1984-2021》这次展览中的新作所承载的色彩,以及那些旧作中所焕发的新鲜能量。在和一些青年艺术家的对话中,谭平曾说“有的艺术家在美术史上的意义是靠一张画完成的,有的则是要靠一生的艺术实践来完成”,而《纪念2020》这次展览前言中又提到说“找到一张‘画’和‘特定展览空间’的连接点,是作品完成的终点”。时间、空间和完成感似乎贯穿了谭平创作与思考的始终。在《绘画是什么》开幕之前,谭平在本次采访中预想这次展览的陈列方式时,就曾说:“把这三十五年当作一个整体,一件作品来布展,这样它们相互之间就会有穿插,错位,这种感受是很刺激的。”这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个正在搭积木的顽童,又像是终于得以将时间把玩于手心的一个宏大而神秘的存在,出窍于身体,在头上三尺的位置俯视着自己曾经描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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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100cm × 1000cm,柏林艺术大学,1993

2020年的特殊性,对谭平来讲,恐怕除了疫情,也是自己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里程碑,出生于1960年的他在这一年正好退休。本该放松下来享受生活,四处走走的时刻,却正好赶上疫情最紧张,整个世界最隔绝、悲切和迷茫的时刻。我们在看过他三十多年色彩斑斓的画面之后,会明显地感受到《纪念2020》这个展览的确像是一座真正的纪念碑,一个休止符。

而刚刚闭幕的《绘画是什么》这个持续了一个半月的展览就像是一个能量满满的新起点,一时间激活了众多不同类型观众的讨论与再创造。十余家不同的艺术媒体围绕展览进行了专访或评论。有媒体在评论中写道:“在具象和抽象的相互渗透与转换间,谭平始终在不同的创作形式中,寻找着能够连接起永恒时间与瞬息生命体验的隐秘通道。”也有媒体认为“谭平作品的内核,不是对外部形式和视觉效果的经营,而是掩藏在其中的内在意义、微妙叙事、情绪与感觉;不是最终产生的物质结果,而是绘画实践呈现的方法、态度、观念与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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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题》,布面丙烯,200 x 300 cm,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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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题》,布面丙烯 ,200 x 300 cm,2021

在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绘画是什么1984-2021》的两个展厅中,除了画作本身,还展出了五六件拍摄于不同时期的录像,分别记录了谭平以不同方式进行创作的过程和在场的身体。显然,他这些年的实践是受到“行动绘画”这一观念影响的。最早提出对动作本身进行审美的是法国诗人保罗·瓦莱里(PaulValéry),而美国艺术评论家哈罗德·罗森伯格(Harold Rosenberg)又在其后通过对“行动绘画”的理论化建构,进而将绘画视作对生命经验的记录。于是画布就成为一个艺术家行动的舞台。画布上出现的也不再只是一幅绘画,而是一个事件,一次相遇,一种行动。绘画就成为艺术家自身存在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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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谭平(摄影:郝科、闫佳怡)

谭平或许并未想要改变世界,但可以感受到的是,他的画布已然成为另一个独立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中所追求的,是与外部现实暂时断开链接而获得的一种有限的自由。每当他拿起刮刀走向一幅已然看似完美的画作,便是对自己既成感知框架的又一次革命;而当他走向一块崭新的画布,就像是小时候的他彳亍着走向一片大海。每一笔都是一个决定,他用覆盖这个行动试图去探索、发现或等待的,是其内心最真实而又微妙的自我,也是澄怀观道的一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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