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凤凰艺术 | “上海广场”是否体现了艺术在当下的一种新处境？

2020年9月29日，被商圈层层环绕的淮海中路有一家改造更新后的大型商业综合体正式开张，那就是以城市名称命名的“上海广场”。开业当天，由徐震与肖寒联合策划的同名当代艺术展也拉开帷幕，展示了艺术家陈莉、杰夫·斯泰伯（Jeff Staple）、陆平原、史蒂文·哈灵顿（Steven Harrington）、商亮、史莱姆引擎、向利庆、徐震®、杨振中等9位艺术家的作品。

▲ 展览开幕仪式，嘉宾合影（从左到右：学术顾问陆兴华；策划人肖寒、策划人及参展艺术家徐震；主办方上海广场代表顾明；参展艺术家杨振中、向利庆、陆平原、陈莉、商亮、史莱姆引擎李汉威）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曾说过：“赚钱是一种艺术，工作是一种艺术，而赚钱的商业是最棒的艺术。”由此看来，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说的“人人都是艺术家”也是十分正确的，因为每个人都在赚钱。

商业和艺术挂钩、商业和金钱挂钩，那么金钱也就和艺术挂上了钩，按此逻辑金钱也和艺术家挂上了钩。 但是也有人会觉得艺术应该远离金钱，毕竟艺术是那么地纯粹、崇高、美好，而金钱自汉代开始就散发着“臭味”，离近了总会惹人非议。下面我们就围绕4个问题谈一谈这个展览以及艺术和商业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有这种业态预示的新变化。

1.为什么在商场里举办艺术展览？

历史原因

其实早在上个世纪末，上海广场就已经举办过一场当代艺术展览了。因此，2020年的展览也是对于历史的一次思考，但是这次艺术面对的境遇已经与上一次大相径庭。

1999年4月10日，飞苹果（Alexander F. Brandt）、杨振中、徐震就在上海广场四楼策划一场名为“超市艺术展”的展览。有33位年轻艺术家参与了此次展览，而如今他们都已成为艺术及相关行业的重要人物：张培力按照市场价出售各种肉制品、宋东直接在现场对艺术产品进行导购。赵半狄以30元人民币的价格出售他和熊猫对话的照片……当多年之后翻开这次展览的画册时，你会感到他们当时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五花八门。不知道有多少观众在展览中购买了年轻艺术家的艺术品，但是这次展览所反映的不仅仅是艺术品可以购买的问题，而是“观念”也具有价值。观众买到的是什么呢？还是平凡的物，艺术家只是将自己的观念赋予其上，明码标了价。

▲ 1999年上海广场“超市艺术展”展览中的作品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鲁明军在谈到这个展览时表示： “90年代以来，全球化、现代性以及政治体制等成为知识界争论的焦点之一，其中，如何超越简单的‘非官方化’和’反西方—西方化’的逻辑自然地成了新一代艺术家实验的思想前提，同时亦为其摆脱简单的‘身份—艺术’或‘特殊—普遍’这一对立框架提供了一个出口，进而将其引向一个复杂、多元的问题视野。如果细加审视，不难发现在逻辑上［超市展］不再受西方中心主义的支配，所有的实践都基于个体的身体、心理状况和日常生活的经验。”因此，“‘超市展’并不乏政治自觉和社会意识，只是二者分别被转化为一种感知的逻辑和语言媒介，而不再是一种简单的社会参与或政治表态。”

现实原因

“上海广场想做一个与众不同的开业仪式。” 策展人肖寒说道。以往的商业综合体都会采取放置大型的装置作品作为庆祝开幕的操作方式，而越来越多的商家开始将提升自己的文化品质，追求差异化、特色化发展作为目标，大型艺术展览也就成为吸引流量的一个选择。

在《国际金融报》关于2019年城市GDP的调查中，上海稳居全国第一。徐震也认为上海作为中国的一个经济中心，商场就是理解公共性的一个主要载体；所以这次上海广场主动希望能够与艺术家进行深度合作，在谈好预算、协调方案后就开始了策划与制作。艺术与商业不再是“谁要依靠谁”的关系，而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而这也意味着商业形态的一种变化。

实际上，当下的商场已经不再是上世纪以单纯的消费品交易为主的场域了，人们购买商品的渠道已经渐渐地转移到了线上，人们来到商场更多是希望换个环境，体验一种新鲜的生活方式。 因此，实体商业中除了商品的零售，还出现了理发店、洗衣店、美甲店、美容店、汽车展示店、3D游戏体验店和临时游乐场。当代艺术作为一种文化消费也被商业看好，其作为网红拍照的背景也成为年轻人追捧的对象。

此外，对于艺术家来说，商场让他们的作品有了更多的展示机会。身处上海的艺术家快速地从城市里发生的变化中吸收各种各样的元素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而他们需要空间来向外界传播他们的思考；商场作为一种对于公众免费的展示空间，所以成为除美术馆外传播艺术思想的新选择。北京理工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所说：“写出论文锁在抽屉里的叫‘稿’，即英文的‘manuscript’，不能叫论文；只有通过在一定规模的学术会议上宣读、散发，或者在书、报、刊物上公开登载出来才能叫论文。”而只有经过展览检验的作品才更像是“艺术品”，作品若不进入公共视域也难以让世人了解其价值。除了各异的商铺和嘈杂的声音，商场里的当代艺术展览也能给观众带来独特观感。

2.商场里究竟展出了什么艺术品？

展览中体量最大的艺术品位于上海广场的中庭，是徐震®的最新雕塑作品《永生（希腊柱，高跟鞋）》。这件作品将经典的柯林斯柱式与红色高跟鞋结合，使得古希腊传承文化与现代消费经济以一种既冲突又融合的方式在商业空间中碰撞在一起。雅典文化象征和当代女性消费文化符号在作品中融合，横跨时间的鸿沟，流行文化在历史传承的载体里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审美与视觉体验，同时也隐喻权力结构、身份性别、控制与被控制的性别认知。

▲ 永生（希腊柱，高跟鞋），玻璃钢、喷漆，820 x 390 x 133 cm，徐震®，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陈莉用自己制作的《关系》系列作品占据了一整个空间，并且又进一步打造成了一个具有艺术家自主品牌的咖啡店。该系列作品旨在探讨任何事物都因为各种条件的相互依存而处在变化与被变化中，而这种变化让联系在一起的一种关系又过渡到了另一种关系中。在这个空间中，从墙壁到食物、从杯子到菜单，艺术家都以具有个性化的艺术造型进行了连接，使得咖啡店成为一个连接艺术与生活的交集地带。

▲ 关系，玻璃钢着色，165 x 304 x 265 cm，陈莉，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在迪士尼动画片《玩具总动员》中，塑料玩具们都有了生命并且可以进行独立思考。陆平原也用托马斯小火车形象与饼干、彩珠等物件建构具有“生命”的新形象，隐喻人类擅于通过广告、音乐、产品包装等方式让物体过度富有生命力的社会显现。是否具有“眼睛”的物体都可以进行观看？

▲ Unboxing -食指，金属、玻璃钢、漆、木板，110 x 110 x 25 cm，陆平原，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星期六-曲奇饼干8.15，金属、玻璃钢、漆、木板，165 x 80 x 120，陆平原，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Look！I’m Picasso”-1810-C ，金属、玻璃钢、漆、木板，88x 49 x 35 cm，陆平原，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陆平原的作品系列《“Look! I’m Picasso!”》也是受到《玩具总动员》的启发所创作。该电影中有一幕场景表现了土豆先生被撞，眼睛、鼻子、嘴巴散落一旁、重新组装后声称：“Look! I’m Picasso!”混合了从土豆先生形象所获得的元素，陆平原从毕加索的立体派绘画和雕塑作品的形式出发，融合了两种不同的形式和语言，对于不同的社会阶层、流行文化与精英文化之间进行弥合，制造了一个具有怪诞意味的新造型。

▲ “Look, I’m Picasso!”-1802-C，铝合金，矿物颜料，400 x 280 x 160 cm，陆平原，2018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力量和英雄主义，以及与此相关的战斗、征服等构成了近年来商亮作品中的主题和主要视觉形象。此次展出的《拳击人的头像 NO.1》是系列作品《拳击人》的2020年纪念版，拳头代表力量和鼓励加油的意思，疫情期间人们渴望的强壮的身体，克服困难和恐惧。于是商亮将黑色拳头与卡通化的嘴塑像成为一个新符号，但古怪的口型中也夹杂着一种未知的危险和警示。使得在颇具荒诞性的表象之下，作品与现实保持着一种隐喻式的关联。

▲ 拳击人的头像 NO.1，玻璃钢、喷漆，280 x 170 x 145cm，商亮，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自染》以及《线》是一系列在视觉上具有审美快感的作品，位于商亮作品《拳击人的头像 NO.1》的旁边。向利庆亲自将棉线染成各种丰富的颜色，然后缠绕在圆锥体或者石头上，鲜艳明快的线条覆盖了原来的形体。这一系列作品浪漫且富有智慧，正如向利庆自己所说的：“在《自染》这个装置中我没讲任何的意义，制作它们让我心情愉快。”简单的劳动和轻快的视觉表达，令观者跟随艺术家放松身心开启对艺术独特感染力的感知。

▲ 自染，棉线、丙烯、树脂，120 x 120 x 120 cm，向利庆，2007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展览中的数字媒体技术来自线上的虚拟艺术空间——史莱姆引擎（Slime Engine）。从特约报道、新闻60秒、天气预告，到科普健康、产品广告甚至是美食烹饪，作品《头条》包含了现实新闻节目中所有板块，却不止于此。通过结合多名艺术家的创作，由艺术家作品组成的另一种现实逐渐形成了一种完全架空的世界观，让新闻这种传播媒介增添了魔法与外星文明的气息，也使得《头条》成为适应当前传播环境的宣传工具。

长期关注潮流艺术的肖寒选择了杰夫·斯泰伯（Jeff Staple）的标志性符号“鸽子”参加展览，而这个置于上海广场入口处的卡通雕塑着实引人注目，还有它脚下巨大化的玉米粒。该创意源于潮鞋品牌耐克（Nike）希望能够推出代表杰夫家乡纽约的纪念款球鞋，杰夫想到了这座城市的象征鸽子：一种坚韧不拔的求生意识。而肖寒通过杰夫的鸽子雕塑想起了小时候在上海市中心广场喂鸽子的场景，而这种类似巨大化盲盒公仔手办的作品似乎又暗示一种新的潮流在年轻人中扩散。

同样位于室外的雕塑《GOTCHA》拥有史蒂芬·哈灵顿两个标志性的元素，调皮的人物形象Mello和互相缠绕的棕榈树。作为潮流艺术的代表性人物，在一次接受采访中史蒂芬表示“Dog Mello”代表他的“潜意识”，就像是一个“工具”去讲述他内心的全部想法，而“棕榈树”代表着“生命本身”。史蒂芬在很多作品中设计一些故事情节，他换喜欢用一种杂乱无章的场景去呈现这些故事。

▲ GOTCHA，玻璃钢、喷漆，590 x 245 x 700 cm，史蒂文·哈灵顿，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另一个商场入口处的作品是徐震的《交流》，其碎片化形象来自经典的流行动画，如米老鼠、愤怒的小鸟、马里奥兄弟、皮卡丘、姜饼人、蓝精灵、布朗熊等；每个形象在电脑程序中模仿自由落体、摔落在地上后彼此交融在一起，在具象与抽象、三维与二维、流行文化与观念艺术的界限上寻找平衡。卡通形象所具有的高饱和度色彩和视觉刺激，在电脑程序的精细理性的演算中，呈现出狂野和理性共生的视觉趣味，而这也正是数字时代的时代特征。

▲ 交流（挤压，拉伸，长高），树脂、喷漆，500 x 615 x 380 cm，徐震®，2020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杨振中的艺术创作一直聚焦社会现象，始终以一种诙谐、幽默的叙事方式让人们发现日常生活中的矛盾。此次展览中杨振中将100套人行道动态红绿灯沿着商场台阶依次排列安装。杨振中截取了社会交通系统中的一个局部，红绿灯在不断地变化中引发了人们的焦虑与不安：走不走呢？电子装置在这样荒诞又充满剧场的空间中成为了一种提示，社会的规训是否已经深入了你的意识中？

▲ 一二一，电子装置，尺寸可变，杨振中，2012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3.在商场里举办的艺术展还“艺术”吗？

实际上环顾四周，商业化的浪潮几乎席卷了中国社会中有利可图的所有角落，因此艺术也难以独善其身。 让艺术家和艺术品远离商业显然是一种不现实的要求，而艺术作为一种个体性的、私密性的创作，自然可以想远离谁、就远离谁。有艺术家曾表示：“新的艺术表述方式，在艺术系统本身是无法找到的，必须从鲜活的社会现场的能量中获取。”面对金钱驱动下的社会，艺术家也应该到其中感受一下，而不是隔岸观看。徐震和肖寒恰恰是生活在经济最为活跃的上海，他们在这座被金钱激荡的资本之都中掌握了一种主动性，所以上海广场就成为了他们的试验场。

艺术和商业始终是处于一种“分-离”的循环关系中，即艺术创作可以与商业分离，但是艺术品流通又与商业紧密结合在一起 。徐震认为艺术本身是很纯粹的：但是一旦通过展览变成一个作品，要经过各种各样流通渠道，这就不是一个“纯粹”的问题了。徐震认为此次展览恰恰是体现了艺术在当下的一种处境： “就是怎么生存下来。生存有各种要求，因为你符合这样的生存的条件，你的艺术就生存下来了。所谓的生存不是说你商业买卖的这种生存，其实就是说‘存在下来了’；这已经不是谈艺术纯粹不纯粹的问题了，其实就是一个时代的特点。”

从历史上看，非营利的艺术博物馆藏品一部分来自收藏家的捐赠，而收藏家的品味也会受到画商或大或小的影响；画商为了能够从青年艺术家身上获取更多的利润，还会将他们的作品和名家作品混在一起一同举办展览。 在安德鲁·麦克莱伦（Andrew Mcclellan）的著作《卢浮宫的发明：艺术、政治和18世纪巴黎现代博物馆的起源》（Inventing the Louvre: Art, Politics, and the Origins of the Modern Museum in Eighteenth-Century Paris）中，18世纪的卢浮宫邀请画商作为博物馆的顾问，这些顾问将他们对艺术品的分类与展示模式带入了博物馆，可不可以说他们对于博物馆提出的某些建议也是受商业利益驱使呢？

艺术是感性的，商业是理性的；艺术是一个人的事情，商业是一群人的事情；艺术先行，商业后行。只要艺术家不向资本俯首帖耳，艺术和商业还是能找到平衡点的。

4.商场里可以看到中国艺术的走向吗？

在商场中的艺术品难免会加深人们以“市场价值衡量艺术价值”的思维方式，将当代艺术作品视为一种“作为拍品的艺术品”。 但是可以预料到的是，今后在商场里举办像“上海广场”这样的当代艺术展览会越来越多，商业活动和自媒体的结合会使当代艺术作品的传播范围更广、互动性更强。 “当代艺术在后疫情时代需要不断地发酵，至于说针对大众还是针对专业我觉得这个不重要。” 徐震说。但是这也似乎预示着艺术生态将会发生变化，即艺术开始高调占领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间。

徐震认为，过去很多国际的展览会邀请中国艺术家参展，国外机构或策展人认为有中国艺术家参展的当代艺术展才具有多元文化的特性，因此很多青年艺术家可以有机会在国际平台上与世界艺术对话。而今天，青年艺术家进入国际展览的数量急剧降低，西方当代艺术“中国热”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当代艺术未来或许将进入一种内循环的发展模式。 “内循环指的并不仅仅是作品或商业化，而是中国的当代艺术要在不依赖外部环境的条件下形成特色与标准；随着外部环境的不断变化，这种‘内循环’的要求显得越来迫切。” 徐震说。

正是基于这种“内循环”的思考，即未来艺术家需要参与更多的国内展览，但是展览的制作周期也不可能压缩、展览的机会也不会大幅度增多。 当美术馆和艺术空间都不够用了的时候，商场反而是相比其他空间来说更适合艺术传播的地方，毕竟郊区废弃的空间观众数量还是有限的。所以说艺术只能去不断地尝试，通过被拓宽传播渠道成为一个事实。

▲ 展览现场专卖店中的作品 图片来源：没顶公司

策展人肖寒认为 “只有在一个商业的体系里面，艺术家才会有良性的成长与发展。 ”未来艺术家可能会更加注重自身品牌打造，策展人需要熟悉商业运作模式。照片墙（Instagram）会进一步引导艺术潮流的发展与艺术传播的模式，“画家—画廊—收藏家”的商业链条可能将被打破。艺术市场在后疫情时代将会发生变化，新的业态将会对于中国当代艺术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一个未知数。

展览信息

上海广场

展览时间： 2020年9月29日至2020年11月29日

展览地点： 淮海中路138号上海广场

策划人： 徐震、肖寒

参展艺术家： 陈莉、Jeff Staple、陆平原、商亮、史莱姆引擎、Steven Harrington、向利庆、徐震®、杨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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