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客BLINK 作者：李森特2020-03-20 14:15
原标题：至始至终，我们就真切地生活在奉俊昊的世界里
在2020 年2 月结束的新一届奥斯卡颁奖礼上，奉俊昊的《寄生虫》获得四枚大奖，甚至勇得了好莱坞颁给制作人和出品团队的“最佳影片”一项，让《寄生虫》彻底触及到了电影行业的天花板。这种破天荒的举动给韩国电影人带来了历史级别的荣誉感。一方面，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公开讲演中，表示对这个奖项的不满，而另一方面，韩国总统则设了家宴，款待奉俊昊一行，以示鼓励。
韩国总统款待《寄生虫》剧组
我个人很喜欢男演员宋康昊的脸，有一种朴实无华但内心汹涌的气质。他很擅长饰演普通的韩国男人，是奉俊昊当之无愧的“缪斯”，曾出演过他执导的四部影片。宋康昊在《寄生虫》中饰演的金家爸爸拿捏地恰到好处，相较于他一双儿女的精灵鬼马，金爸爸倒显得更加可信、真实。两个家庭，角色分工明确，富人和穷人彼此寄生，他们都是社会中让人唏嘘的人。然而，金家人的生活挣扎，不想走阳光大道，心醉于旁门左道，这一点，既令人感到熟悉，又叫人感到可怕。
宋康昊所饰演的金爸爸，在电影最后的反叛与暴走，来自于朴社长一个捂鼻子的潜意识动作。金家人身上的气味究竟是什么？
《寄生虫》概念海报
这个小动作的设计非常巧妙，在中国人心里也不言而喻——那就是一股子穷人身上的味道。我们的社会里，对“味道”的标签与区分也决不亚于南韩。无论是太平年代，还是特殊时期，富人身上有一股“铜臭味”，文化人身上有一股“酸臭味”，妖艳的女子身上有一股“骚货味”，底层人身上有一股“穷酸味”，老年人身上有一股“腐臭味”——这样的形容还可以无休无止的继续下去。
奉俊昊自己曾在某次访谈中提到，这股味道并非一种真实的气味：“ 悲伤地说，这就是阶级的气味。不是地铁的气味，而是乘坐地铁的人的气味。朴社长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这是整部电影中最令人不快的台词。”
《雪国列车》剧照
其实，好莱坞和韩国，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很多地方一样，无论是电影明星、企业社长，还是贫苦百姓，都像是一群挤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中的乘客；事实上，这个地球比喻早就在奉俊昊的《雪国列车》中就出现了。
遭到冻结的地球不适宜居住，人们都被困在一辆不停飞驰的列车之上，不同的阶级，处在不同的车厢，不同的出身或者家势，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们无论喜不喜欢《寄生虫》的跌宕起伏，总能在这个故事的某一个人物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或是认识的某一个人，亦或是看到自己向往或讨厌的样子，这就是《寄生虫》十分厉害的一个点。
奉俊昊
在一票才华横溢的韩国导演中，金基德是一个哲学禅意的大师，朴赞郁的电影充斥着人性阴暗的欲望，洪尚秀讴歌日常的浪漫，李沧东则是渲染悲剧与救赎，而奉俊昊确实跟他们都不一样，不论是拍韩语片还是外语片，无论故事是写实还是幻想，他总能成功地将不切实际与残酷现实结合起来，具有强烈的隐喻性和触目惊心的真实性。
《寄生虫》剧照
《寄生虫》对于两个家庭住所的空间环境设计十分关键。在英语里，甚至没有类似“半地下室”的这个专有名词，翻译选择用“semi-basement ”这个词来指代这种颇具韩国特色的住宅形式。而在韩国人看来，确实是有“半地下室”这种空间的，既不是地上，也不是地下；住在地下室与“半地下室”，是有区别的。这种细微的差别，恰好引出了金家一家人奇葩的心理定位与作出的人生选择。
《寄生虫》剧照
奉俊昊曾经解释道：“住在半地下室的人，希望告诉自己：你其实不是住在地下，你住在地平面之上。他们相信，自己的生活还不算是最糟的。但他们又很担心，担心情况再恶化下去的话，终有一天会彻底沦为地下生活，那就一点儿阳光都看不到了。”
可以说，这部电影的前半部分铺垫了很多，都在叙述一种“半地下室”的家庭人格，而在1 小时03 分之后，《寄生虫》的戏剧性叙述才是真正地拉开了帷幕。
奉俊昊说，这部电影实际就是“一个贫穷的家庭，对富人家庭展开的渗透作战，并且从内部开始啃食，占据一切”；但是，这并不是奉俊昊必须去讲的一个故事。奉俊昊真正感兴趣的则是两个“寄生虫”家庭的对战，相互嘲讽，相互理解。因此，在朴社长一家去野营的那个晚上，大雨倾盆，当金家人在主人家的客厅里享受人生时，那一个突兀的门铃响起，那一刻才是电影真正的开场。
《寄生虫》概念海报
有种未被导演官方承认的说法是：《寄生虫》是继《雪国列车》、《玉子》之后的奉俊昊“资本三部曲”的终结篇。因为，朴社长的那一句“ 不要越界”，恰好呼应了《雪国列车》里蒂尔达斯文顿的那句台词：“ 搞清楚你的位置”（ Know your place ）。这句话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都有出现，而在对于这家住在“半地下室”的金氏四口而言，那一句“不要越界”，显得非常准确，也非常扎心。
《汉江怪物》剧照
很明显，与《雪国列车》和《玉子》相比，《寄生虫》，包括之前的《杀人回忆》和《母亲》，奉俊昊对本国韩国社会的辛辣讽刺总是特别带劲，他对社会不同阶级的后现代意识批判绝对犀利，因此这些电影也表现得更加具有现实主义色彩。
但是，若因为这样，你就觉得奉俊昊是一位“现实主义者”，那就太荒唐了。
奉俊昊较为早期的几部影片都是围绕着韩国本土背景，例如《绑架门前狗》和被影迷膜拜的《杀人回忆》，当然还有他的杰作《母亲》，都通过小地方、小人物、小叙事来解剖韩国生存困境中的平凡、无助、荒诞和可悲。
《寄生虫》剧照
值得一提的是，《母亲》片中元彬饰演的智障杀死年轻女孩的凶器，就是一块大石头，和《寄生虫》中象征着风水与运气的“山水石”长得颇为相似。
不过，与另外几部走出韩国国门的影片，例如《汉江怪物》、《雪国列车》和《玉子》相比，《寄生虫》当然是更为现实主义了；只不过，在内核上，《寄生虫》里没有智障、没有末日、没有怪兽，都是更像黑色幽默、不可理喻、又普普通通的人，都是我们在地铁里会擦身而过人，都是我们不用在脑海里搜寻就能快速找到的人；这一点恰恰是更为讽刺、更为悲情。
《汉江怪物》剧照
倒回去看一下《汉江怪物》这部让奉俊昊在商业上大获成功的灾难片。倘若这部电影仅仅是依靠特效制造的大怪物，用火焰、爆炸、浓烟渲染的灾难片，那就和好莱坞每年批发产生的大众商业片如出一辙了。
让这部怪兽电影真正击中韩国人要害的，其实是这部电影里暗夹着的各种政治隐喻，一个怪兽的寓言。对于汉江里产生的大怪物，源头交代得很清晰，就是美国实验室的粗心产物；而怪兽出没之后，美国军方的冷酷无情和韩国政府的软弱无能，给艰难存活的韩国百姓带来的只有眼前一黑。这种明目张胆的批判，其实在韩国很多电影作品中都有表现，三八线以南的政治环境确实让韩国导演在幻想大难临头的时候，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心里打算。
《汉江怪物》剧照
《汉江怪物》电影中，导演也是关注着一家普通人，有老有少，他们出身在不同的年代，经历过不一样的历史事件，人格迥异，性格不同，于是都选择了与怪兽对抗的不同方式。有的地方充满笑料，有的地方充满了泪点，却各自都象征了不同时期南韩处境下的普通人民。
值得注意的是，《汉江怪物》的英文名为“The Host ”，和韩文里的“怪物”不太一样，反而有“宿主”的意思。这是不是又进一步说明了奉俊昊是一个喜欢在电影中埋下伏笔的人。他在访谈中说，“我希望它有双重意义。The host ，一方面有生物学上涵义；另一方面，有着社会政治的参考价值。”
《汉江怪物》英语海报
简单来说，无论生在何处，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所有人，都是寄生虫。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电影中的世界就是比现实情况更加激烈、更加露骨、更加明确，《寄生虫》明明白白地告诉观众，这个故事表现的“半地下”的一家人，他们好吃懒做，他们残酷无情，他们正是寄生在这个社会上的寄生虫。
而如果我们把金家人拿去和上一任女管家及其真的住在地下室里的丈夫相比，金家四口则像是村里新来的年轻人，是聪明嗜血的新型号寄生虫。而电影里真正的宿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两个寄生虫家庭轮番啃噬了，但社长一家人的钱就是干净的吗？他们是真的人傻钱多，社会傻白甜，还是他们其实也是附庸在更大、更粗的大树干上的高级寄生虫？
《寄生虫》剧照
很多影评人用“精准的社会观察家”来形容奉俊昊，他的犀利大胆和黑色幽默，是给许多电影工作者留下的巨大启示。
这位导演所展现给观众的，就是一个高速飞驰的世界，他在不同的故事与环境中写下人性的注脚，以寓言化的舞台功力为社会裁剪出形形色色的人群，加上亲身感悟的人性体验与道德反射，参与到现实的反思与反讽活动中，不是随便对社会现象或某类人进行的指指点点，而是把一些平淡无奇的事件无限放大。
《寄生虫》剧照
就像是每一场灾难到来之际，天火和暴风都会成为一种天象的象征，鸟类或动物的大规模活动不如说是一种信号；那是灾难正走在路上的证据，而不是一种预兆。
汉江冒出的怪物、杀人者母亲、寄生虫一家，早就横行霸道多年，悠哉行走于人间，我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不管我们是否喜欢看奉俊昊的电影，这架高速飞驰的列车从未停止运转，它的永恒动力就来自于人性的黑暗、欲念的贪婪。至始至终，我们就真切地生活在奉俊昊的世界里。
（图片来源于布林客BLINK及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