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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味儿 2021-04-26 14:13

原标题:看电影,好久没有这么难过了

当妻子卧病、孩子被人夺走,家庭破碎之时,一个身处底层的男人要如何做,才能让一切重圆?塞尔维亚影片《一个父亲的寻子之路》,便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影片一开始便奉献了震撼的开头: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前往工厂讨薪——她的丈夫、一家之主尼古拉在两年前下岗,却一直没有收到结余的工资以及遣散费。然而,这样的一番痛诉换来的只是周围人的冷漠。于是,她点燃了淋在自己身上的那瓶汽油,火焰吞噬,以死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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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片名才蓦地出现:“父亲”。

这样的设计无疑直接表明了尼古拉这一角色的重要叙事功用,他必须独自来处理家庭矛盾彻底撕开后所遗留的种种问题——照顾受伤且精神不稳定的妻子,努力寻找新的工作为家庭带来收入;最重要的是,要重新拿回被当地的官员强送至寄养家庭的孩子的抚养权——由于家庭拮据,尽管他是亲生父亲,却仍被判为不具备抚养孩子的条件。

从译名来看,“寻子”这一说法并不准确,汉语语境中的“寻子”更偏向于在孩子丢失后,亲人在茫茫人海中苦苦搜寻信息、坚持不懈地寻找其下落,家庭关系、亲子的相处是讲述的重心,如《亲爱的》。

而在本片中,与其说是“寻子”,倒不如说是“夺子”,这条“寻子之路”,实际上是尼古拉在以自己的方式,与政府自上而下的腐败的官僚主义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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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启程之前,他按照官员的交代为家里通水通电,粉刷墙壁,抚养申请却还是被驳回。后来他才得知,地方的官员另有企图,他将孩子们送至自己村子的寄养家庭中,每寄养一位孩子,便可以从国家给这些孩子的补贴中抽成30%以此牟取暴利;

为此,他选择上诉,并踏上了前往首都贝尔格莱德的路,五天五夜的风餐露宿,只为把上诉书亲自交到部长的手上,让当地的官员把孩子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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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的跋山涉水既成为导演刺破塞尔维亚社会种种问题现象的突破口,他遇到了同样下岗失业的朋友,现在只能靠帮助他人偷渡为生;在医院里养病的病人——尽管他有四个子女,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承担起赡养责任;信仰上帝的司机,试图用宗教与“主”的力量来面对现实社会中的种种不平等;以及好心收留他的便利店员工,尽管他也遭受地方恶霸的欺负……

讨要说法的过程是如此漫长,尼古拉一路风餐露宿,不断地寻求水、寻找合适的住所,同时尽量不给路上帮助他的人增添麻烦,在恳求便利店的员工收留他一晚时,他并没有痛陈自己的遭遇,只是以最低的姿态来询问,可否有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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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是导演使用的重要意象。在尼古拉漫长的“寻子”路上,总共有三种动物依次出现:流浪狗、兔子和狼。他把食物分给流浪狗,在发现流浪狗意外被撞死并盖上塑料布安葬它时,这是他善良本性的体现,却也暗示了他和流浪狗近乎相同的处境。

他的怜悯固然能让他对小动物的死抱有同情,却难以用同样的善良来解决自己和家人遇到的棘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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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像《小家伙》中大量使用特写和跟拍镜头来捕捉女主Ayka的一举一动,在极度的主观和晃动中传递疼痛感,强迫观众与女主角的遭遇一同感同身受,《父亲》的导演并没有刻意放大这份跋涉的艰难与不易,以中景为主的镜头始终保持一份克制与距离,也为他保有了一份体面;

路上的尼古拉仿佛成为一个引领者,导演借助他疲惫的身形,透过与上述几个人物的相处和对话,移民、失业、养老、治安等问题逐一得到讨论与展现,公路片的气质也逐渐凸显。

同时,尼古拉“暴走三百公里”也成为被公众凝视的对象:报纸上有他的报道、政府大楼下有人拦着他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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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的力量固然助推相关官员的逐渐重视,但归根结底,却难以深入到整个事件的背后,关怀个体,见微知著,去真正释放出属于尼古拉、甚至更多的“尼古拉”这样来自底层的声音。

因此,即便他跋山涉水到达了贝尔格莱德,并费尽周章地见到了部长助理,但最后只不过是那张推特照片的符号——他讨回的不过只是一封“建议信”,对地方官员的举动毫无任何实质性的约束,他仍然无法将两个孩子从寄养家庭中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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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官僚主义的腐坏是自上而下的腐坏,尼古拉三百公里的寻子路,不过是在各级政府的官僚与“息事宁人”中来回打转,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按照官员说的,就可以见到孩子;

只要继续上诉,就有胜利的希望;只要有上级的指令,下级也只能乖乖放人,可一切都事与愿违——不仅如此,他连发声的渠道都难以觅得,见不到的孩子,更是看不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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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尼古拉是这个体制的受害者,但在他身上,却也暗含着一部分有此遭遇的原因。

善良固然是尼古拉身上突出的特质,但软弱与怯懦也与他形影不离,并以一种被规训的姿态贯穿始终,最终被资本家和官僚所戏弄。他试图以绝食来抗议,甚至想通过徒步行走这样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真诚;他想要上诉,或者采取其他法律手段,然而却被告知法院里也都被地方官员有所掌控,最终,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既得利益者所制定的游戏规则内的挣扎。

当尼古拉在政府大楼门外,裹着毯子但仍然冻得瑟瑟发抖时,一位好心的陌生人为他送去了食物,他先是吃了几口,忽然流下了眼泪;而当他返回故乡,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养父母逼迫上车,压抑许久的他终于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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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处场景一处是对内心中受到的委屈,甚至是耻辱的发泄,另一处则是对自己孩子的心疼与受到官僚欺压的不满的反抗;一处对内,一处对外,也为一直克制的剧情带来情绪的出口。

聚焦身处底层的人物悲惨生活的电影并不鲜见,如同英国现实主义大师肯·洛奇一般,《我是布莱克》《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等均是此类题材的佳作。

肯·洛奇刀法精准,节奏不疾不徐,但在这两部作品中并没有设置明确的批判对象,或者说,并没有主要的角色成为上流之恶的代表,承担被批判与审视的功能,肯·洛奇的所指往往倾向于背后那个更大的社会或者秩序运转机制,“敌人”是不那么容易看到的,也正因如此,布莱克和女邻居、瑞奇一家的抱头痛哭更为温情和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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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个父亲的寻子之路》高明之处在于,导演并没有在镜头调度和叙事层面上单纯“卖惨”,在最后的结尾,他进一步深化,巧妙地回答了权力的只手遮天与个体的畏缩不前如何造成——在尼古拉踏上这条路之后,村里的邻居们纷纷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便将他家中的东西一抢而光。

当尼古拉回到村庄后,他又在邻居们的注目下,一件件地拿回曾经被拿走的东西。但此刻,他仍然试图维持最基本的体面——进门时不忘在门垫上蹭一蹭鞋上的泥,拿走东西时也尽量不打扰自己的邻居们。

这样是恶吗?这些村民他们未必不如尼古拉一般善良,而面对规则,却只能被动地接受、默认,因为他们和尼古拉一样,同样没有申诉的渠道;而他们更不会对外同仇敌忾,一同推倒压在头上的那口锅,却反而在适应了“规则”后,自作聪明地去压榨他们可以压榨的人,没有任何人是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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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既是秩序的崩塌,也是更大的崩坏的开始。

影片最后,尼古拉独自坐在房间,力图将自己刚刚装饰好的家恢复原貌。但家庭的破碎已让他精疲力竭。外在的家也许尚能恢复如从前,精神意义上的家庭能否如期重建?导演对着这一命题没有答案,也注定无解。

(文字、图片来源于幕味儿,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