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博网 2020-03-26 14:11
原标题:捐赠暂停: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新馆方案深陷泥潭
2020年3月18日,美国阿曼森基金会(Ahmanson Foundation)发表声明,进一步加大对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Lacma)的施压力度。基金会暂时中止了与博物馆长达60年的资助关系,直到其明确了解之前捐赠的价值超过1.3亿美元的捐赠作品将如何在拟建设的博物馆新建筑中展出。
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Lacma
事情的起因是10年前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启动了一个馆区改造的项目。在过去的几年里,阿曼森基金会一直在向博物馆索要画廊区域的展示规划信息,但是博物馆没有予以明确回应。基金会如此执着于展示规划是因为其担心总投资6.5亿美元、由普利策建筑大奖得主、瑞士建筑师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在博物馆现有馆区内设计的新建筑,将会缩减用于展示基金会捐赠作品的空间。因此,基金会经过与博物馆的长期拉锯战,表示双方如果不能就新建筑中捐赠作品展示规划的问题达成一致,将会永久停止对博物馆的捐赠,并可能加深与其他博物馆的关系。
肥皂泡泡,布面油画,让·巴蒂斯特·西梅翁·夏尔丹,1739之后,阿曼森基金会捐赠©Lacma
阿曼森基金会成立于1952年,由银行家和金融家霍霍华德·阿曼森(Howard F.Ahmanson)和他的妻子创立。霍华德·阿曼森很年轻时就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并在大萧条时期在加州因为经营保险承保业务而赚得了相当大笔的财富。随后他买下了他父亲旧有的美国国民火灾保险公司(National American Insurance Company),重新掌控了这个家族企业。霍华德·阿曼森在创建了美国家庭储蓄银行(Home Savings of America)之后,成为一名成功的保险经纪及贷款公司负责人,满怀激情地投入到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社区建设中。基金会长期以来一直是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的主要捐赠者,致力于支持洛杉矶郡有关的文化艺术项目。
基金会创始人之一霍华德·阿曼森(中)和他的侄子威廉·阿曼森(左)Photo provided courtesy of Margo Leonetti O’Connell.
在过去的60年里,阿曼森基金会陆续向博物馆捐赠了114件绘画作品和15件雕塑作品,这其中包括乔治·德·拉图尔(Georges de La Tour)、伦勃朗(Rembrandt)、夏尔丹(Chardin)、贝尔尼尼(Bernini)、韦罗内塞(Veronese)、提香(Titian)、贝里尼(Bellini)和阿维坎普(Avercamp)等艺术家的作品。基金会表示除了42件对光极其敏感的法国速写手稿以外,一直以来其购置的绝大多数作品都可以在博物馆画廊中看到。
拉撒路升天,木板油画,伦勃朗·梵·莱茵,约1630-1632年,阿曼森基金会捐赠©Lacma
在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馆区内,1965年威廉·佩雷拉(William Pereira)修建的三座建筑和1986年哈迪·霍尔兹曼·菲弗(Hardy Holzman Pfeiffer Associates)修建的一座建筑已经不能满足抗震及博物馆新的需求。博物馆馆长迈克尔·戈万(Michael Govan)没有选择对这些建筑进行改造加固,而是选择了拆除新建的方式。随着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馆区改造项目的启动,新建筑效果图的发布引发了基金会与博物馆之间的矛盾。该项目的建筑师彼得·卒姆托是极少主义建筑风格的代表,他用10年的时间设计了一个替代博物馆东侧馆区内现有四座建筑的方案。所以这些建筑将在不久之后被夷为平地,用于建造一座横跨威尔希尔大道(Wilshire Boulevard)的新建筑。
瑞士建筑师彼得·卒姆托设计的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新建筑的效果图 Image courtesy of LAMCA
从平面图我们可以看到,蜿蜒弯转的博物馆新建筑屋顶之下,分布着8个锚状的展厅。其中2个位于威尔特郡大道的南边,剩余6个则被放置在大道的,且两侧都有入口,可以进入博物馆。
博物馆新建筑平面图©Lacma
所以从新建筑效果图来看,阿曼森基金会表示不仅用于展示藏品的空间减少了,而且“扩充博物馆的收藏也遭到了限制”。而对于基金会的质疑,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表示博物馆从未无视与任何捐赠者之间的协议,特别是阿曼森基金会;阿曼森基金会从捐赠伊始就对作品如何安放、怎样安放没有提出具体要求,这使得博物馆可以根据藏品变更和资金预算灵活地展示这些艺术作品。
由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专家团队编写的三卷本阿曼森基金会捐赠欧洲绘画和雕塑图录©Lacma
早在今年2月份,位于洛杉矶的基金会总部就宣布了暂停对博物馆的捐赠。阿迈森基金会主席威廉姆·阿迈森(William Ahmanson)说,基金会拒绝了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去年提出的捐赠请求;但博物馆表示它们在2019年没有正式提出捐赠请求,基金会提到的请求是博物馆顾问在不经意间提出的;与此同时,博物馆馆长迈克尔·戈万再次强调新建筑的所有画廊将用于永久性地展示收藏品,而且另外其他馆区中的三座建筑同样有空间用于藏品展示。3月18日,博物馆在其最新发布的声明中称,其用于展示收藏的空间“几乎翻了一倍”。
丘比特与普赛克的重逢,布面油画,圣·奥瑞斯,1793年,阿曼森基金会捐赠©LACMA
但是从2019年3月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发布的《环境影响报告》(the Final Environmental Impact Report)来看,数据显示博物馆新建筑项目的总面积减少了105108平方英尺(约合9765平方米),而画廊展示面积减少了53000平方英尺(约合4924平方米)。自从这份报告发表以来,博物馆馆长迈克尔·戈万一直疲于发表声明对其进行解释,认为如果把2000年以来在馆区内建造的其他建筑都算在内,博物馆总的建筑面积反而增加了。但是训练有素的建筑专家一眼就从建筑效果图中发现了问题,博物馆馆长和建筑设计师的说辞完全是出于一种讳疾忌医的心理。
在拆除威尔希尔大道馆区内的四栋建筑之前,博物馆已经开始为施工做好准备(Jason Armond / Los Angeles Times)
除了建筑面积之外,卒姆托设计的新建筑还引发了更多的争议。作为一座典型的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博物馆,新建筑并没有为不同的部门规划出独立的展览空间。博物馆虽然可以打破艺术门类的壁垒,用藏品组成一个贯穿整个展厅的主题展。但新画廊的设计不符合博物馆对特定收藏的展示需要,无法将悬挂的中国卷轴画与安塞尔·姆基弗(Anselm Kiefer)的大型绘画作品进行区隔。新建筑没有活动空间、教室、储藏室、图书馆或者通常在入口处看到的衣帽间,甚至礼堂的座位也从原有的700个减少到了300个。
公众可以通过效果图俯瞰卒姆托为博物馆设计的新建筑方案(Atelier Peter Zumthor & Partner / The Boundary)
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博物馆馆长和董事会还要面临的问题是,洛杉矶的工程造价费用在卒姆托进行方案设计的十年中上涨了35%。因此为了将新项目的总体费用保持在6.5亿美元的预算之内,建筑不得不舍弃一些像太阳能电池板屋顶和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曲面玻璃这样的特色设计。此外,戈万和卒姆托还放弃了将办公室纳入新的建筑中。按照该方案博物馆需要租用新建筑对面的一栋办公楼进行办公,根据15年的合约,博物馆每年将多出360万美元的运营经费。
古城中的瘟疫,布面油画,米希尔·史维特斯,约1652-1654年,阿曼森基金会捐赠©LACMA
虽然随着新博物馆学的发展,一部分人不再像18世纪那样用“珍宝柜”的眼光去看待博物馆的藏品。但是毋庸置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参观博物馆的目的还是要领略一下那些曾在人类历史上闪耀光芒的珍贵文物。美国博物馆的运营资金主要依靠政府资助、社会各种公益性基金会捐助、门票收入、会费、捐赠,美国博物馆的藏品大多来源于捐赠,这样才能使设计纪念品、举办特展增加门票收入与获得更多的公益性基金会捐助形成一个博物馆收藏、运营的良性循环。所以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新馆方案深陷泥潭,对博物馆的信誉和形象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展览“摄影的上个世纪:安·特南鲍姆和托马斯·H·李捐赠展”©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大多数美国博物馆的早期藏品均来自捐赠或出让,有关数据统计约70%在美国生活的收藏家在世时都会选择将其藏品捐赠给博物馆。从美国博物馆的中国书画收藏来看,基本上都来自我们熟知的弗利尔、福开森、王季迁、王方宇、翁万戈、黄君璧、高居翰、赛克勒和爱略特等著名收藏家;另一些是博物馆的系统性购藏,如波士顿美术馆的冈仓天心与纳尔逊艺术博物馆的史克门都为博物馆搜集了很多佳作。当然,这背后的动因也应该归功于艺术史家的大力推动,如克利夫兰博物馆的李雪曼与普林斯顿大学的方闻,为美国的中国艺术品收藏和中国艺术史研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是我们还要看到正是博物馆的馆长、策展人与这些收藏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向他们描述博物馆的愿景并引发认同后,才促成了收藏家与博物馆建立了长期捐赠的关系。因此,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与阿曼森基金会关系的恶化,会影响其他捐赠者对于该博物馆的信任。
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获赠翁万戈旧藏清王翚《长江万里图》局部©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馆长迈克尔·戈万(Michael Govan)的发言显得对于公众的利益非常地不负责任,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在任时期博物馆获得了1200件捐赠,这让他变的骄傲自满。然而,有些博物馆却冒着风险收藏来源不明的藏品:《洛杉矶时报》调查记者詹森·费尔奇诺和拉尔夫·弗拉莫利诺在《博物馆丑闻》一书中揭露了黑市掠夺文物中盖蒂博物馆所扮演的角色,而彼得·沃森与赛西莉亚·托德斯基尼则在他们的著作《美第奇阴谋》中叙述了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有关的一些灰色的古董购买事件。
《博物馆丑闻》与《美第奇阴谋》中文版书影 图片来源:豆瓣读书
所以说博物馆的捐赠来之不易,是博物馆人为塑造博物馆形象前赴后继、牢记使命的结果。我们还要看到的是,现在的年轻人更愿意将资金投进社会事业而不是艺术领域。相比博物馆来说,学校、孤儿院、环保组织和儿童基金会对年轻人产生了更大的吸引力。美国社会就出现了“认为捐助社会事业和医疗事业比捐助艺术机构更有价值的”论断,似乎改变社会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谁向博物馆捐赠的东西越多就越受到尊敬。当然经济环境的变化也无法再造就那些为收集文物一掷千金的企业家和大商人,现在能购买上千万艺术品的年轻人除了“富二代”以外几乎没有。博物馆需要面对的现实是社会分层日益加剧:中产阶级规模不断缩水,财富越来越多地集在少数人的手中。
千禧年前后,美国中产阶级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份额一直在下降Sources:US Censuss Bureau,“Share of Aggregate Income Received by Each Fifth and Top 5 Percent of Households”
当然,新建筑方案设计不是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第一次陷入捐赠人与公众的议论中了。2009年1月29日,洛杉矶艺术博物馆将其馆藏的29件绘画交由纽约苏富比(Sotheby's)拍卖。这其中英国18世纪肖像画家乔舒亚·雷诺兹(Joshua Reynolds)的作品《圣塞西莉亚》(Saint Cecilia),就是美国报业大王威廉·赫斯特(William Randolph Hearst)捐赠的作品。【注:《公民凯恩》就是以威廉·赫斯特的生活为蓝本改编的电影】。尽管博物馆馆长迈克尔·戈万在这次拍卖中声称“博物馆拍卖馆藏是一个不断对收藏‘筛选和分类’的过程,而拍卖的收入将用于购买其他艺术品……这与博物馆的经济状况无关,博物馆拍卖藏品的目的是为了提高收藏品质”。但是细心的人在拍卖清单中还发现博物馆提供了一件德意志宗教改革运动时期古典大师老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 the Elder)于1581年创作的作品《留着胡子的男年轻肖像》(Portrait of a Bearded Young Man),这件作品是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拥有的唯一一幅该艺术家的作品。此时博物馆馆长迈克尔·戈万又解释说他们宁愿拥有普通艺术家的一流作品,也不愿要一幅名家的一般性作品,尤其是别的博物馆已经拥有这些名家的精品的情况下。
《留着胡子的男年轻肖像》(左)与《圣塞西莉亚》(右)Credit:Museum Associates/LACMA
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可以说是拍卖会的有力支持者。2009年2月8日该博物馆将其服装和纺织品收藏中的100多件物品交给洛杉矶英国邦瀚斯拍卖公司(Bonhams&Butterfields)拍卖。而在2005年秋,该博物馆通过苏富比拍售出42件作品,包括阿梅迪奥·莫迪利亚尼、卡米尔·毕沙罗和马克斯·贝克曼的画作,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和亨利·摩尔的雕塑作品以及帕布罗·毕加索、亨利·马蒂斯和埃德加·德加的纸上作品。
儿童在成年人的引导下了解博物馆中早期的油画作品©Lacma
一些观察者对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拍卖藏品表示警惕,因为如果该博物馆的领导层一旦遇到金融危机,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出售馆藏作品。而泰晤士报艺术评论家克里斯托弗·奈特(Christopher Knight)则直接质疑博物馆馆长迈克尔·戈万的说辞“博物馆只要拥有了艺术家更好的作品,就可以放弃那些一般的作品”,他写道:“好像广泛地收集艺术家的作品是一个愚蠢的行为……似乎博物馆的艺术收藏必须要由杰作组成,否则就没有什么用处……现在看来应该淘汰掉的藏品,可能以后(随着知识与品位的变化)就会被人们视为一项重要的作品。”
《财富》(左)和《审慎》(右),雕塑,乔瓦尼·巴拉塔,1709年,阿曼森基金会捐赠©Lacma
有趣的是同样是2009年,洛杉矶当地警方、联邦机构和海关等多个执法部门突袭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等三家博物馆。调查人员对这些艺术馆的展厅、办公室、储藏室等展开搜查,发现了来自中国、泰国等国涉嫌走私的文物和艺术品。2012年,纽约警方在曼哈顿缴获了一个藏有价值2000万美元艺术品赃物的窝点,多数为印度佛教石雕、青铜塑像以及赤土陶器雕塑。如此数额巨大的走私文物来自于曼哈顿艺术品商人苏巴斯·钱德拉·卡普尔(Subhash Chandra Kapoor),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从卡普尔手中获得的古董数量为62件,仅次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获得的81件。
卒姆托为博物馆新画廊设计的效果图,最终的设计方案尚未公布。(Atelier Peter Zumthor & Partner / The Boundary)
综上所述,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经常成为美国公众热议的话题,博物馆的馆长也是一位长袖善舞的人。博物馆至今仍未公开任何关于新建筑的内部图纸,公众也无法得知博物馆花费6.5亿美元到底能建成一座什么样的博物馆建筑。从博物馆对外发布的几张光鲜靓丽的建筑效果图来看,公众也只能从表面上知道新建筑由混凝土、钢和玻璃等构成,一个梦幻般的画廊将会横跨于博物馆大道之上。
(图片来源于弘博网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