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对情人，两位外国艺术家，32年前，来中国分手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1988

你曾被哪个当代艺术作品真真切切地感动过？

这 段小文，可能是我在知乎上写得最像「心灵鸡汤」的一篇回答文章了，但是，它却在网络上收获到了极为慷慨的浏览量与赞同数。 我时常在想，艺术作品的真正力量究竟是什么？我猜，大约就是一种可以「出圈」的能力。

一个艺术家、或一件艺术品，其价值与意义其实并不是几个史学家和评论家可以真正定义的。

我一直觉得，好的艺术，绝不是给权贵阶级去装点门面的器物，也不是被精英阶级拿来摆弄的谈资。论其价值，对于完全没有接受过任何艺术教育的普通观众而言，若面对一幅绘画、聆听一段音乐，也能在作品中找到萦绕心头的感动，或是在陌生人的故事里找到了自己的遥远记忆，亦或是解答了曾经内心里隐隐出现过的某个问题——这些真正触碰到普通人情感的点，才是赋予一件艺术品其永恒价值的实际表现。

现在，随着阅读和观看艺术的经验不断加深，我面对“什么是好的艺术作品”一问题，回答是一变再变。但是，如果你问我，“你曾被哪个当代艺术作品感动过”，我的内心第一反应，还是这件作品。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1988

虽然，这位艺术家现在已经被众人皆知，俨然成为了全球化的艺术明星，她光芒万丈、魅力四射，商业气息浓重；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当年她创作的这个作品，真真切切地感动了我。

可见，偶像的力量不仅在于当年爱得义无反顾，还体现在多年后，回首时的幡然顿悟。——我说的。

在我最初接触到当代艺术的时候，在我昔日的偶像名单里，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那就是现在被媒体炒作过了头的女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

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是把我引入艺术世界的人。

“行为教母”的早期艺术作品每一个都能被称为经典，而最打动的我的就是她和男友艺术家Ulay的世纪分手秀——那个堪称史诗般的作品，“The Lovers（情人）”。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1988

那时的他们，已经相爱了12年，也一起合作了12年。

12年间，他们在一起创作，交谈，探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伤害与依赖，在7、80年代之间创作了许许多多伟大的合作，留下了让人们反复思考的行为艺术作品。但是，可能是由于两个艺术家的艺术理念不同，也可能是Ulay的出轨深深伤害了玛丽娜，总之他们的伙伴关系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Marina Abramovic and Ulay

于是，这一对艺术界的「金童玉女」决定分手。而且，是千里迢迢，来中国分手。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图片记录 1988

就在1988年，这一对决定分手的男女，一个人穿红，一个人穿蓝，从中国长城的两头开始徒步旅行，朝着彼此的方向行进。他们，一边是嘉峪关，一边是山海关；一边是戈壁，一边是海洋。两个人都独自出发，约好在长城中间的，不知具体在何处的一个点，相遇。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1988

就这样，两个人分头开始行走，整个徒步行走的过程，用了九十天。除了有当地的向导指路之外，他们就是独自一人。没有手机，没有视讯，没有对方的消息——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里，独自行走，自我反思。我简直不能想象，他们在三个月独处的时间里，除了身体的疲惫之外，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1988

对情侣而言，这其实是一种十分诗意的惩罚。各自孤独地行走90天，一路上，两个人都分别浏览了不曾见过的风景、不曾遇见的陌生人，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都回忆了哪些过去的美好，曾经一同创作的作品，未来应该怎么样？

我甚至猜想，Ulay是不是会对自己的出轨感到一丝愧疚？而玛丽娜又是否会在行走的孤独感中，想起对方的依赖与需要，决定原谅Ulay。我们作为局外人，都不得而知。他们独自徒步的三个月，是否在心里怀念过彼此、是否埋怨过对方、是不是在期待彼此相遇的那一刻未知的瞬间——我们都不得而知。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图片与插图记录 1988

但是，游戏规则已经定好。这是一段结局确定的旅行：就在两人在长城上遇到彼此的那一瞬间，宣告着他们的正式分手。中间独自行走的这90天里，玛丽娜和Ulay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是在期待相遇，还是不想遇见？成为了这段旅行中最值得玩味的地方。要知道，人心是很复杂的，我觉得，每一个真正爱过的人，都应该懂得这种心情。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图片记录 1988

90天后，他们在长城的中间相遇。见面时，玛丽娜和Ulay兴奋地拥抱，亲吻，相互祝贺。然后，一阵寒暄结束。最终，二人正式分手。相约再不相见。

玛丽娜在多年后的电视采访中说，她和Ulay分手的那天，也是她离开中国的当天；她在长城上的向导告诉她，刚刚在今天得知，自己怀孕了。玛丽娜很替她感到高兴，觉得这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她心想，人生有一些东西注定要走向结束，而就在此刻便有一些新的生命和奇迹注定要开始。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图片记录 1988

在后来出版的一本图册中，玛丽娜用简单的字句为《情人》这个作品进行了描述。我觉得，没有适合的言语去翻译这些简单而沉重的字句，所以，就直接抄出来给大家感受吧：

“ Ulay and I end our relations with this project.

The concept is to approach each other from the two ends of the Great Wall of China.

He begins in the Gobi Desert and I begin at the Yellow Sea; we meet halfway in between.

We each walked 2000 kilometers to say good-bye.

Duration: 90 days.

Last meeting on June 3, 1988. "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图片记录 1988

那是1988年，两个外国人在东方文明的伟大奇迹上，开始的一段心酸而浪漫的旅行。

我被这个作品感动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也是在1988年，我出生了；所以说，也许我命中就和这个作品有缘吧。在故事发生的20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人身在美国，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一个人坐着，看到这个作品的纪录片。

透过具有年代感的画面，镜头中，那个身着蓝衣的男人在漫天黄沙里一出现，我的眼泪就崩溃了。镜头转向另一边，看到玛丽娜一边笑、一边哭，身着红衣，对着那个遥远的蓝色的影子，不停摇晃着手中的红纱巾时，我想：这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沉痛而完美。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图片记录 1988

如今，阿布拉莫维奇的名气让她的名字俨然成为了一个国际品牌。近年来，她几个在美术馆内的大作也都是在重复过去的故事，甚至还遭到了很多外界的舆论非议。Ulay在离开了玛丽娜之后倒是十分沉寂，甚至还为了过去合作的艺术作品向旧情人提出抗议和诉讼。

这些故事过分真实了，少了份当年的年少冲动和天真浪漫，总让人觉得唏嘘不已。我在后来，面对日益成功的玛丽娜，总觉得她的艺术中缺了一大块，缺了一种怜爱与动人的真挚情感。这不禁又让人怀念起，当年和Ulay在一起时候的她。那些经典的艺术合作，那些标志性的双人语态，还有那些我们望向他们时，多么崇拜的眼神。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图片记录 1988

但是，话说过来，一个人和另一人，在一起度过了彼此人生中的12年，还一起创作过那么多挑战身体和心灵的行为艺术作品。我相信，毫无疑问的，他们当年的爱情与依赖，是绝对真实的。

Marina Abramovic在MoMA的展览

这两人的爱情故事跨越了半个世纪。他们曾经一起逃离城市生活，开着一辆黑色的小卡车周游欧洲，一去就是四年，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和路上，过得像纯真的吉普赛人。1988年，决定来中国的长城分手。22年之后，在世界艺术的中心，纽约，在现当代艺术最耀眼的舞台——MoMA的现场表演上，他们终于重逢。

Marina Abramovic在MoMA的展览

玛丽娜在那天，正好还是穿的一身红色。Ulay走了上来，还是那样身材高挑、优雅细长，眼神慈爱，头发花白但穿着一双板鞋，好可爱。

Marina Abramovic ，The Artist is Present

两个年过半百的艺术家爱过、恨过，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视而笑，不言不语，只是流泪，最后还牵起了彼此的手。

我相信，这一幕是21世纪的艺术历史中不可抹去的一幕。这种故事和二人眼神里流露出的真情和复杂性，是任何艺术形态都无法去具体描述的，只会留给所有的人用内心去体会。

Marina Abramovic ，The Artist is Present

所以，我还是要感谢我的昔日偶像玛丽娜。因为你，我的人生中你永远给我留下了一个让我真正感动的艺术作品。它不是一幅画、不是一个视频，也不是一次相逢，而是一个真的可以被称为「epic」的作品。

Marina Abramovic ，The Artist is Present

它自身具有无可替代的历史，记录了人们自身情感经历中所涵盖的神秘、未知与伟大。人们的伴侣关系，人类情感的复杂性，过去与未来的记忆，我很难在其他某一件作品中再次找到。

‍Marina Abramovic，The Lovers，The Great Wall Walk， ‍1988 ‍

我认为，《情人，1988》这种作品，不需要读者有任何艺术知识，具备任何审美经验；只要一个人，只要他或她有爱过另一个人，还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谊，这个作品的力量就是存在的，就是永恒的。

最后，祝读到这里的你们，都能找到自己的一生挚爱。也祝天下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图片来源于布林客BLINK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