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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无界 2020-02-03 11:22

原标题:歌剧电影中双簧表演的大问题 

我曾经对英国如此着迷的一件事是:无论是亨德尔歌剧或是好莱坞影片,都是在其他地方流行多时之后,才飘过英伦海峡,又一次掀起热潮。数月前,我翻看伦敦各大报纸,发现周末特刊评论的影片,早在美国或亚洲放映过了,有几部甚至在飞机上的娱乐系统里都已翻滚多时。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美声》(Bel Canto,2018,美国)这部电影。导演保罗·威茨(Paul Weitz)请来了朱丽安·摩尔(Julianne Moore)扮演歌剧巨星,故事的主线是恐怖分子挟持人质的暴力事件。歌剧大明星飘洋过海来到拉丁美洲,为一位日本商人的私人盛会担任演出嘉宾。宴会开始不久,一群武装恐怖分子攻进豪华大宅,俘虏了全部宾客。事实上,我在飞机上已经看过这部影片,觉得导演拍得不太好,但也没有上心。后来阅读英国媒体对其的苛刻评论,在读到其中的贬义词时,心里还是感觉有点出乎意料。

朱丽安•摩尔扮演电影《美声》中的歌剧巨星

《卫报》批评它为“挟持人质的空洞故事”;《每日邮报》警告读者,这部电影“在各个层面都令人失望”;《每日镜报》则认为“到了枪战场面出现时,大家都舒了一口气”。某位影评人揶揄《美声》是“真实地营造出被挟持的滋味”,另一位更添油加醋地说:“唯一被挟持的人质就是我,真想逃出电影院。”

首先,我必须强调,自己并没有付钱买票去看《美声》,我也不认为航空公司会为这部糟糕的影片退票——看罢电影,我没有任何冲动,要跑到书店购买安·帕切特(Ann Patchett)的原创小说。尽管如此,这部电影算不上我近期看过最糟糕的——也不是那一周内我看过最差劲的作品。如果说它最差劲,未免是种抬举了。无论最好或最差,在某种程度上都可算是一种荣耀。

电影《美声》的原著作者安•帕切特(右)与幕后献声的蕾妮•弗莱明

但是,某些关于这部电影的评语却令我念念不忘。“一桶桶的煽情肥膏,政治触觉幼稚至极,对嘴型的效果也确实吓人”——这是《泰晤士报》的开场白。另一位影评家叹息地说,“摩尔本是个出色的演员,但她的默剧技巧却不尽如人意。”《标准晚报》甚至建议:既然摩尔饰演歌剧演员的角色可信度不高,为什么不直接让女高音蕾内·弗莱明来演呢?(电影中摩尔角色的歌唱段落,的确由弗莱明录制的。)

电影《美声》海报

我可以肯定,说这话的影评人肯定从来没有看过弗莱明演戏。我在百老汇的舞台上看过她的演出。纵使她扮演的就是一位歌剧明星,你还是得怀着“姑且信以为真”(suspension of disbelief)的心态度过整个晚上。但这确实指出了我对《美声》的质疑。这部电影里对歌者角色塑造的可信度,无论是演员还是导演或者后期制作团队都完全无从下手——他们彻底地失败。

不久以后,我在亚洲协会香港中心举办的公开讲座中,与因给电影《红色小提琴》(The Red Violin)配乐而赢得奥斯卡金像奖的作曲家约翰·科里利亚诺(John Corigliano)进行了访谈。电影在1999年上映时,我曾为《洛杉矶时报》写过一篇报道,深入探讨了导演佛朗索瓦·吉拉德(François Girard)为了营造多位演员演奏小提琴时的真实感所投入的资源与精力。

此前的几年,也有另一部与音乐有关的电影,那就是《闪亮的风采》(Shine)。导演斯科特·希克斯(Scott Hicks)安排演员杰弗里·拉什(Geoffrey Rush)模仿患有神经紧张症的大卫·赫夫考(David Helfgott)的钢琴技巧。训练的过程十分艰巨:拉什坐在一台雅马哈自动演奏钢琴(Yamaha Disklavier)前,仔细地跟着电动操作的琴键练习指法。相比之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成功发明“自动演奏小提琴”——尤其是《红色小提琴》的故事情节中出现了不同年龄层的小提琴手,吉哈德只能采用一些“低科技”的方法来呈现真实的演奏感。

《红色小提琴》中,相比起教儿童演员拉小提琴,教一位10岁的小提琴学生表演更为容易。导演找来了一位10岁的琴童来饰演影片中的“神童”一角,下功夫教他如何表演(相比起教儿童演员拉小提琴,这要容易得多)。电影中还有一个老年小提琴家的角色。导演请来了一位蒙特利尔交响乐团的退休乐手——请留意,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让他来扮演职业乐手,令人信服。乔舒亚·贝尔(Joshua Bell)面对的挑战更大。这位小提琴大师为《红色小提琴》电影中全部的独奏乐段录制配乐,包括华人演员张艾嘉的一小段音乐。张艾嘉扮演了一位小提琴高手的女儿——她学过拉琴,但并不算专业。为了准备拍摄《红色小提琴》,张艾嘉花了几个月时间来学习小提琴基本功。在这一段落里,贝尔需要露出真挚的感情,但只能用上有限的技巧来显示这是一位新手的演奏。对于这么高水平的演奏家来说,要克制自己的技艺更具挑战性。

张艾嘉在《红色小提琴》中扮演了一位小提琴高手的女儿

最令导演头疼的角色,也是整部电影最具挑战性的部分,是一个虚构的角色——19世纪英国小提琴家,名叫弗雷德里克·波普(Frederick Pope)。他是浪漫过度的拜伦与放荡不羁的帕格尼尼的综合体。饰演波普的杰森·弗莱明(Jason Flemyng)模仿拜伦得心应手,却无法胜任帕格尼尼的特质。

在悠久的电影历史中,还有一部1946年由让·尼古拉斯科(Jean Negulesco)执导的《诙谐曲》(Humoresque)。当中的小提琴演奏片段用了以下的拍摄方法:当时22岁的小提琴大师艾萨克·斯特恩(Isaac Stern)的手指在指板上舞动,但捧着小提琴是演员约翰·加菲尔德(John Garfield)。《红色小提琴》的拍摄过程中,也有令科里利亚诺记忆犹新的小插曲。导演曾把一场戏称为“八爪鱼”的拍摄:在镜头之外,杰森·弗莱明用肩托把小提琴举起来,双手向外伸展;乔舒亚·贝尔站在左边,左手手臂从腋下穿过弗莱明的身体(贝尔的手指在指板上);另一位英国小提琴手站在弗莱明的右边,右手手臂同样穿过弗莱明,将琴弓轻放在琴弦上。左右两位小提琴家的手肘都跟演员的手肘绑在一起。他们一动,演员的身体也会有所反应。

为《红色小提琴》录制小提琴配乐的乔舒亚•贝尔,也录制了唱片

这听起来够复杂了吧?但拍摄歌唱家更为艰难,如同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在史派克·李(Spike Lee )执导的《爵士风情》(Mo’ Better Blues)中,丹泽尔·华盛顿(Denzel Washington)出演小号手。我以前学过小号,一眼就能发现虽然丹泽尔·华盛顿对模仿指法方面下了功夫,看起来有模有样,可惜他忽略了呼吸节奏,面部肌肉也丝毫不动,效果太失真了。

《爵士风情》中,丹泽尔•华盛顿出演小号手

歌唱家不存在演奏乐器的问题,但不知何故,拍摄上遇到的问题更加复杂。就算是最成功的音乐剧电影都会困难重重,更何况歌剧电影呢?最近,我翻开多明戈的回忆录(《我的头四十年》),他描述了当年为弗朗哥·泽菲雷利(Franco Zeffirelli)拍摄《茶花女》的场景。这部电影至今仍是歌剧电影最成功的例子。平常拍摄电影,前期的影像部分弄好了以后才加上音乐。但是,拍摄歌剧电影必须先把音乐录制剪辑好,然后拍摄的时候,歌手只能跟播放的录音来对嘴型。

“我觉得有困难。如果我真的跟着录音唱出来——真的发声唱出来——我就听不到自己的录音,因此无法对上嘴型。”多明戈这样写道,“另一方面,如果我为了听到录音而不打开喉咙歌唱,视觉效果就没有可信性:能听到高亢的歌声却看不出歌唱家的嘴唇或喉咙用力的迹象,真是荒谬。”

演员们虽然在模仿指法下了功夫 可惜忽略了呼吸节奏,面部肌肉也丝毫不动

这让我开始思考。歌剧电影属于特别门类。多明戈的回忆录虽然描绘了以上的情况,歌剧演员在银幕上只是“演歌剧”,跟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是有界限的。我们坐在观众席,听着普契尼美妙绝伦的旋律;但在《波希米亚人》的世界里,鲁道夫只是在家门前与女生搭讪。

但是,关于歌剧演员的电影又怎样?条件与因素不可同日而语。我的脑海里浮现多年前以及近年来我喜欢的电影。无论是《歌剧红伶》(Diva)中名副其实的歌剧演员威尔赫梅尼娅·费尔南德斯(Wilhelmenia Fernandez),或是《邂逅维纳斯》(Meeting Venus)中由格伦·克洛斯(Glenn Close)扮演的歌剧明星,还有,上天保佑我,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在《跑调天后》(Florence Foster Jenkins)的开口发声——那绝对不能算是歌唱!——任何人饰演歌剧演员,必须有充分准备,上场的时候真的要“做秀”。

(图片来源于艺无界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