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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艺术 作者:于奇赫2019-04-16 10:09

“爱,是以快门的次数来决定的。我认为,要记住所有的东西”。在日本东京都世田谷区豪德寺一座公寓的阳台上,一名男子刚刚盖上了镜头盖,并推了一下自己的圆眼镜。后来这名男子成为了一个蜚声世界的“色老头”,他的名字叫荒木经惟。荒木经惟是日本最高产的摄影师之一,至今各种机构发行的各类出版物将近500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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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头的荒木经惟 图片来源: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以下除特殊标注外,图片均来源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

2019年4月12日,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了“荒木经惟·花幽”摄影展,李小山担任艺术总监,本尾久子、陈瑞担任策展人,李弋迪任展览统筹。本次展览是以荒木经惟1990年至2019年所拍摄、创作的“花”为主题的摄影展,是他迄今为止在全球举办的最大规模以“花”为主题的摄影展。展品中包括荒木经惟各时期的出版物展示,以及按照“花人生”、“花曲”、“千禧之花”、“花兴”、“色情花”、“花小说”、“花灵”、“POLART” 单元展示的摄影作品,还有专门为本次展览专门创作的作品“绘卷·花幽”等系列。

当1940年日本政府决定建立全面支援国家战争的经济体制时,东京台东区木屐匠人长太郎家诞生了一名男婴,名为荒木经惟。长太郎十分喜欢摄影,后来儿子的成就也证明他将这一优秀基因传了下去。荒木经惟小的时候还喜欢到江户时期新吉原附近的净观寺玩耍,夏末秋初那里都会开满连片的彼岸花。我们称彼岸花为曼珠沙华,在日本又名“死人花”、“地狱花”、“幽灵花”与“黄泉之花”。所以民间有传言,认为彼岸花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相信在荒木经惟小的时候,净观寺的坟头、盛开的曼珠沙华与来来往往的路人,成为以后开启他拍摄花并且思考生命意义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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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以后,荒木经惟考入千叶大学工学部摄影印刷工学系,1963年毕业后进入日本电通广告公司成为一名摄影师。1971年,他与电通同事青木阳子结婚。而就在这一年他自费出版了第一部摄影集《感伤的旅程》,真实地记录了他和妻子在京都、长崎等地的蜜月旅行。这部作品共收录了108幅作品,记录了旅途中所见的地理人文,还有生活中的阳子及一些私密的两性生活片段。次年荒木决定离开电通成为正式的摄影师,主要拍摄一些无人付费的东京街景。但是二人世界靠什么维持生活呢?更何况荒木关于私生活的摄影当时还处于日本社会的争议中。于是最后的结果是由阳子挣钱来养家,一个人挣的钱掰开两个人来用。所以荒木非常爱他的妻子,每当阳子过生日的时候都会买回一些向日葵送给她。而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还有忠诚与爱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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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阳子因患癌症而愈加痛苦,身体也日渐消瘦。一天,荒木接到医生的病危通知赶到病房,在路上他拍下了自己手拿鲜花的影子。可是到了病床前,阳子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望着妻子的面容难掩夺眶而出的泪水,心中充满着不舍与懊悔。阳子撒手人寰之后荒木陷入巨大的悲痛,而这时候他之前为阳子买的辛夷花在这一天盛开了。辛夷花又名望春花、木兰、紫玉兰,花语是报恩、真挚与纯洁的爱。妻子的死亡伴随着花的盛开,一种生命的轮回图景在荒木眼前展开。荒木最后将这些辛夷花连同他们爱猫的摄影集《我爱奇洛》一起放进阳子的棺木,用相机将这一特殊的时刻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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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丧妻之痛与孤独感在荒木经惟心头挥之不去,而彼岸花、向日葵、辛夷花则成为他人生轨迹中的坐标,也成为他拍摄的对象。沧海桑田,伊人不在,但是这些花每年依旧盛开、凋谢、再次盛开、再次凋谢。所以在这次在这次“荒木经惟·花幽”摄影展中,生与死是贯串所有单元的:花不会一直盛开,也不会彻底消逝;花的一生就为这一次盛开,花的意义在于它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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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标题“花幽”二字为荒木经惟亲手所书,从字体间架结构的安排上就可以看出他本人对于这一标题的认同。用“幽”来形容花的传统源自中国的先秦时代,屈原的《离骚》中就有“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而先秦至两汉基于死后世界形成的一系列关于“幽”的概念传到了日本,后来就成为日本美学概念中最为重要组成部分。日本现代美学家大西克礼(1888-1959)对日本美学基础概念进行提炼与阐发,指出“幽玄,物哀和寂”是日本人超越个人经验主义的审美观念。唐代诗人常建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存世,我们可以感受到“幽”是另一种状态,安静且静心;而从日本和歌中诞生的“幽玄”,大西克礼释为一种被掩藏的、微暗的、寂静的状态。所以古代中日两国都认为“幽”具有深远感,神秘性和超自然性,但是日本文化中还认为其具有非合理性,隐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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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就能够理解荒木经惟在用照相机拍花的时候,潜意识中总是会浮现出“幽”这一个日本美学概念。所以在展览中“两性”与“生死”是被花所掩盖的,所以花朵本身具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趣。特别是天南星科花烛的肉穗花序、兰科蝴蝶兰的造型与蔷薇科玫瑰的多层花瓣,我们都能看到与人的某些生理特征有关。所以这种隐喻与美国艺术家乔治亚·欧姬芙的绘画作品相似,花本身就是欲望的化身。而荒木在花朵旁放置的壁虎标本,应该也是有某种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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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夏天常常看到的壁虎,也被人们叫做“天龙”。细看荒木经惟镜头下的壁虎总是带有某种意图,既像一个勇敢的冒险者,又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猎手。壁虎在日本称为“守宫”,而这种称为早在两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我国古代医书中就提及用壁虎制成的“守宫砂”,可以验证女子的贞操。宋《太平广记》引《淮南·万毕术》中说:“取守宫,新合阴阳,以牝牡各藏之瓮中。阴干百日,以点女臂,则生文章,与男子合,辄灭去也。”所以将“守宫砂”涂在女子身上终年都不会消去,但与男子交合后就会立刻消失。而在日本有一种说法,“守宫”是战士们死去后化成的,所以荒木选择这一生物也是别有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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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守宫加上特殊的摄影角度虽然与性联系在了一起,但也是因为禁忌的存在导致人们认为这些都是欲望的化身。在一篇杰克逊关于屠格涅夫作品的论述《观看的伦理》中,他指出“人的好奇和欲望,与人的道德天性或本能之间,有着根本的冲突……也是欲望的压倒性力量,迫使人去看、去了解被禁止的东西”。所以欲望是先于物体而存在的,而禁忌则让被禁忌物变得更加引人注目。所以荒木经惟的摄影就是为了破除这些禁忌,让大家看到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可以变得色情:而如果连世界盛开的花都充满情色与诱惑的话,那么天天与我们相伴的情色就会变得无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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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中还展出了荒木经惟一系类的宝丽来作品。这些小型照片感觉没有使用什么特殊的摄影技法,就是把花随手拍了下来。但是宝丽来是一种“即拍即得”的相机,颜色的饱和度和对比度很难把握,所以如此妩媚、浓艳、凄凉的感觉要迅速把握,否则稍纵即逝。荒木说“随着快门的开启,时间被固下来,作为‘此时此刻’的记录是不可重复的,也就成为永远。”二当上百张作品排列开来之后,人们就可以获得一种不一样的体验:日常生活中的花出现了一种从未观察过的形态,如此多的照片再经过人们目光的一次一次审视之后,获得了一种新的序列,或是人生繁华时刻的数次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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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展出的一些照片是在花上上色后拍摄的,极尽荒木经惟“浓妆艳抹”之能事。在导演特拉维斯·克洛泽2004年拍的纪录片《迷色》中,讲述了荒木对照片进行上色是受到了日本当局审查行为的启发。由于日本当局认为很多女裸体都有碍观瞻,所以他们对荒木经惟进行抓捕并将敏感部位涂黑;而之后荒木就开始自己对照片涂色,颜色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鲜艳。荒木曾说,“所谓的黑白照片是精神的,对我而言彩色照片就是肉体的。所谓的摄影,就是把肉体声息一次性地毁灭,然后再让那个死了的影像、黑白的影像、这个处于假死状态的女人,重新复活。摄影,就是起死回生。而且对我而言,色彩就是复活的解药。也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在照片上做起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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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展览中我们还要看到传统绘画对他摄影作品的影响。荒木在拍摄完的留白照片上题款与盖章,将他的作品视为一幅水墨画去处理。我们注意到这张照片上题字的末尾一句“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出自东汉宋子侯的《董娇娆》,可以看到他对于中国古典诗文的理解还是十分精到的。荒木还专门本次展览特殊创作了一件和式装裱的卷轴作品,在长卷中将自己所拍摄的花按照次序铺陈开来。所以上海美术学院教授潘力指出“日本文化注重以情绪化的直觉感悟来经营和欣赏作品,追求作品的视觉美感和工艺精致,并在工具、材料、制作手法上不断大胆变革,使得装饰性特征进一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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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木经惟所拍摄的这组用毛笔提款的作品中,我们能够看到 艺术、历史与宗教的交织。下面这幅作品中蛇与女性人偶的特殊位置,是借用了基督教《圣经》中的典故。在《创世纪》中记载“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么?”撒旦借助蛇利用夏娃的好奇与 对上帝的怀疑 ,最终让她与夏娃二人逐出了伊甸园。而日本人偶也不是普通的娃娃,而是以艺妓的形象出现的。纽约巴德学院民主、人权和新闻学教授伊恩•布鲁玛在其著作《日本文化中的性角色》中指出日本艺妓:“她肯定是最好的活艺术品。这种艺术是,或曾是民间的、好玩的,并有很高的美学造诣的。因此,艺妓象征着日本的美感。艺妓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按照严格的审美规则风格化了。”日本的艺妓要精通各主要艺术门类与生活礼仪,最终成为符合男性需求的“艺术品”。所以我们看到荒木所使用的艺妓玩偶也是一种情爱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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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策展人陈瑞在策展前期数次分往返于中日两国,购买了一些荒木经惟的限量版出版物;但是陈瑞在携带这些出版物入境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少部分出版物以“淫秽物品”的名义遭到没收。在1985年6月5日海关总署发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关于严格查禁淫秽物品进出口的实施办法》第二条中申明“淫秽物品的范围包括具体描写性行为或露骨宣扬色情淫荡形象的印刷品……夹杂淫秽内容的有艺术价值的文艺作品,表现人体美的美术作品,有关人体的生理、医学知识和其他自然科学作品,不属于淫秽物品的范围。”而荒木的画册也曾被日本警察局认定为淫秽出版物予以没收,以至于现在部分画册存世量稀少而变得十分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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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与艺术的边界可能是模糊的,但是淫秽与艺术的界限一定是分明的。人们直面荒木的一些涉及到人体主题的照片时,一定会产生心理上的抗拒与视觉上的不适。淫秽物品往往不强调美感而故意展示隐私部位,并且受到经济利益的主导而不区分展示的对象。而荒木他镜头下的人、物与动作都是一带有一种挽留与记录的视角,一种安静的观看与审视。他的作品并不是想进一步激起人的欲望,是一种陈述,某种角度去看也是一种打断与终止。所以荒木说“摄影不是拍物,而是拍情”,而这种“情”的原点是对于阳子的爱。当然荒木在对妻子的万念俱灰之后可能会越雷池一步,这或许是他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一种释放。本次展览中的作品都可以看到日本美学的一种表现,一种爱与思念。

所以,“荒木经惟·花幽”展览中的摄影作品具有浓郁的“日本意味”,与日本的文学、绘画保持高度的一致。一方面,透过他镜头下的花,我们可以看到不同阶段的女性特点。其浓艳的色彩与浮世绘的配色相似,所以也具有春宫图的那种“色情余韵”;而荒木对花朵结构那种细腻的呈现方式,也和日本文学中渡边淳一《失乐园》与三岛由纪夫《爱的饥渴》中那些对于两性行为语言的描述如出一辙。另一方面,对于生与死也是日本文学中绕不开的话题。作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认为,“死是最高的艺术,是美的一种表现,艺术的极致就是死”。在日本女诗人最果夕日(笔名)的诗集《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中,她也写下了“想要让什么诞生的话,就必须试一试死亡。”与“ 如果把死视为不幸,也就无法好好去活。”而荒木也说过“有关生与死的话题,最能引起共鸣。”所以他在身患前列腺癌的时候依然能够坚持工作与生活,他留心花的盛开也关注花的凋零与腐烂。所以荒木经惟的摄影艺术是日本民族的也是世界的,超越了两性的情爱而从生死的角度讨论人活着的意义。

对于荒木经惟来说,本次展览是日本平成年间的最后一个展览,又是令和年间的第一个展览。这位摄影大师的身体近年来每况愈下、经常需要去住院,导致他不能够来中国参加展览的开幕。但是荒木摄影作品中那些象征性的意味与注重情趣表现的视角,将日本摄影的品质和意义推向了极致。展览中策展人陈瑞还在展厅中放置了很多鲜花:向日葵、鹤望兰、蝴蝶兰、玫瑰、花烛……它们在展览开幕时盛开,也必将在临近展览结束时凋零。

展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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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幽:荒木经惟摄影展

展览时间:2019.04.12——2019.05.12

展览地点:南京鼓楼区虎踞北路15号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4号展厅

主办单位: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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