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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行为艺术家李文去世,黄人仍于世间嚎叫

当地时间2019年3月3日,新加坡行为表演艺术家李文(Lee Wen)在经历了长达12年的帕金斯病症后病逝,享年62岁。他广为人知的行为艺术作品当属以“黄人”系列遊走世界各地,以及装置作品《乒乓圈》,并于2005年获得新加坡文化奖。

1993年,在日本东京举办的“首届国际行为艺术节”上,旅欧学成归国的艺术家李文演示了一件题为《后冷战》的作品:在密封而透明的盒式空间,裸体的艺术家承受两个小时的冷冻,当制冷装置不断喷吐的冷气达到摄氏零下40度时,“行为”者已僵卧在“盒子”里失去知觉——盒子四周,一直在燃着火焰。

这件明显批判新加坡监狱制度的作品,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现实反讽语境:抵制欧美人权观念的亚洲政治精英本身是欧美式人文精神、欧美式教育和经历的产物,而对于东方世界而言,人们该如何反思当下的现实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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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李文

李文于1957年生人,华裔新加坡人,曾在日本——他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泰国、英国、印度、波兰、德国、韩国、加拿大、巴基斯坦、墨西哥、和古巴等国进行过表演和展示。年轻时隐瞒身体畸形的缺陷去当兵,后来受长官欺负不得不以自己的缺陷自保,离开了苦训基地做些文职工作。

从事艺术之前是银行的职员,是艺术这个魔杖敲在了他的头上,他放弃了安稳平淡的白领生活,投入了追求艺术梦想的不归之路,他先在本地拉萨尔艺术学院听课,有幸遇到从英国回来的唐大雾,他成了唐大雾的信徒,唐大雾把当代艺术的新观念带回到新加坡,还建立了新加坡艺术公社(Artist village)。当时唐大雾生活在新加坡与伦敦两地之间,他的行为艺术让李文着迷。特别是唐大雾在文化部长面前做的那个“我是艺术家,我很重要”的行为艺术作品,让李文百谈不厌。为了追寻师傅的踪迹,李文也来到了伦敦,在那停留了不足一年后又回到新加坡,至此以新加坡作为他生活和创作的基地。 (蔡青)

李文的大部分表演都是系列的。“黄人的旅程”、“新巴巴和鬼故事”的表演/装置,均可视作一个正在进行的艺术调查的一部分。“黄人的旅程”系列让他得到了“黄色人”的绰号。这个系列的首次表演地点是伦敦(1992),并在不同场合表演过:街道、画廊和博物馆,甚至某次会议上。每次的黄色人表演都是一次旅程,隐喻、精神,有时也是肉体的,根据当时的时间、地点和文化的现场差异性,每次旅程都会探索一个不同的主题。

▲ 李文“黄人系列”

照片、装置、录像等都是表达内心的一种思想,用什么方式并不重要,作品灵魂在于它的观念和创作过程。

李文一开始从事绘画,通常会用黄色来画人物,这或许和他后来最为著名的“黄人”系列延续了同一种潜意识。他在三巴旺画的最后几张画的标题就是“黄色人,你将走向何方?”,而在伦敦生活两年之后,李文就开始表演“黄色人的旅程”系列。

1990年代初期,李文与恩师、艺术家唐大雾等人创建新加坡艺术公社(The Artists Village),很多人对他们的行为和艺术表示不解。就算今天,一般公众也未必愿意欣赏李文的作品。李文曾在访谈中说,作品的目的并非给予答案,也不想告诉别人该怎么样生活。“我只是觉得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值得大家一起去思考,社会的不同层面会有自己的解决方式,没有谁有权力叫另一方闭嘴,否定他们的想法。”

在公社里,李文的作品是为了响应其他艺术家,如唐大雾、廖芳炎、ZAI Kuning、黄时耀等的实验倾向。在那段日子里,有一种普遍的“突破极限”的态度。当他到伦敦的时候,开始经历一种不同的情景。在那里,艺术家接触到一种更激进的方式和地下的艺术场景,也看到了更多的当代艺术的东西,这些是只能在新加坡的书本上才看得到的。李文开始反问自己正在以实验的名义所做的一切——他是一位亚洲艺术家,虽然是体面的华人(若从个人历史来谈,其实也并不怎么华人),但第一语言讲的却是英语,又来自一个经济进步的后殖民地社会等问题之后,李文开始怀疑是否要继续表演下去。

▲ 李文“黄人系列”

那个时候,李文在伦敦也画了大量的画,读了很多的书,并开始对比地思考西方和中国艺术史,以及研究自画像。当他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早期现实主义风格自画像的华人艺术家时,却发现根本没有。所有这一切,都或多或少地与文化中的哲学有关。从这里李文意识到,有足够的理由让他和其他人继续从事行为艺术。

李文以雕塑和多媒体形式在伦敦市理工学院组织过几场表演,这也是“黄人的旅程”的第一次亮相。这个旅程指的是人们越来越经常去做的旅行、迁徙和散居。黄色缘自我对种族、民族化妆身份的考问。不仅如此,作为一个视觉艺术家,在某种意义上,李文完全明白在视觉层次上把全身涂成黄色会对他造成的影响;但是,他还是在不同的空间、情形和国家从事表演,并发现这是一种有趣的挑衅模式。这种想法让李文不能罢手,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与不同的人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过,这种艺术表现形式从1994年起受到政府在拨款方面的限制,长达十年。

1996年至1997年的“切半”计划是李文早期行为作品的开始,以“切半”的视觉形式表现时空的两种并存状态和物体两半之间的对应矛盾。我后来在1998年至1999年又产生了另一方向的表达:两种事物的结合。《伙伴》、《连结》等作品就是这种观念的表达。《马上楼》和《伪造》也是以照片为载体的行为艺术作品。2000年录像作品“正在拍摄,请多关照”,拍摄我看到的公共状态,强调自我公开的拍摄行为过程。

有时候,我觉得说“我是一个艺术家”是很荒谬的, 每次当我需要在某个表格上填写我的职业时,我都会感到非常不屑。

在李文看来,尽管艺术可以作为某种可以一起沟通和分享的方式,但直接谈个人的幻觉和欲望还是很难的。为什么呢?让人们看到画中的铁链与你把铁链拿在手上、缠绕在身体上,让人们感受到铁链对你的束缚,是不一样的。在行为艺术里,我们会用一些材料和东西,有时你会很惊讶地发现,这些东西所传达的信息比你想说的要多得多。因此,在这里我们谈论的不是某人的身体,而是广义的世界,是指那些在一定场合,空间和时间里的人,而不只是那些前来观看的人,总之,他们都很重要,即使在表演结束之后,亦是如此。

我的动作都是人的正常的动作,走路、躺下、跑步等等。有时候我会觉得舞蹈和表演是过于放纵或点缀性的。我喜欢看别人这么做,但对我自己来说,我认为既没有必要,也显得做作。为了表演或使之理论化则是另外一回事。因此,什么是表演?亦或当一个人做一些其他人都可以做的行动的时候,艺术如何得到体现?应该针对一些东西去做一些事情,或者由另外一些人对某些人去做一些事情。我们发现这很有趣和重要,然后就去讲述和思索,并称之为艺术。我也许是反艺术的,这取决于你认为什么是艺术。这是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还在追问的另一个问题。在一组系列作品“我不是一个行为艺术家,这不是一件艺术作品”的创作中,或多或少就是缘自这些问题。我的表演是基于新加坡为行为艺术所设置的条件,但我发现人们却是如此自以为是地以为他们知道什么是艺术。——李文

“今时今日大部分年轻艺术家会误会行为艺术只是短短二十至三十分钟的演出而已。只有少数作品打破这个公式/策略。”在“以身观身”现场,李文曾对当今状况下的行为艺术提出隐忧,“九成的作品都是半小时以内的,这是今时今日行为艺术圈中意义变得浅薄的原因……对我而言,社会过急的步伐也是导致这情况出现的部分原因,很多行为艺术活动的主办单位,在国际行为艺术交流的层面上,仅能给与这种有限度的演出机会。每当我出席该等会议和艺术节的时候,都会预备一个简单的表演,然而在个人时间,我仍然积极探索不同的可行性,不会单单将焦点放在艺术节上。”

在2012年的4月,新加坡美术馆举办了李文个展,展出了李文二十多年的创作经历和庞大的一批作品,有装置,录像,行为照片,和音乐现场。来参加开幕的人黑压压一片,可见人们盼望已久这个展览了。

在展览开幕式上,李文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发言,用狗的语讲话,通过一个大胖子黑肤色的音乐人翻译成语无伦次的人话,对比之下,李文身子瘦小,大胖子是巨大的一只(‘一只’是本地人称大个头),完全是一个滑稽的搭配,李文在调侃自己和大家。更为精彩的是,开幕式上的现场行为,他请来了行为艺术家Jason Lim与他合作,他们互调了个,Jason 是李文,李文是Jason ,他们用着对方在行为表演时常用的材料和道具,模仿对方的动作唯妙唯肖。李文用Jason 常用的白纸在地上展示,用杯子在桌上浇水成为泉涌,Jason 用李文常用的鞋子顶在头上缓缓行走,又踢着一个放有一朵玫瑰的冰块,冰在一点点融化。最后李文举起一桶黄颜色,从Jason的头上浇了下来,黄色敷盖了黑发,脸,上身,流到了下身,鞋上,现在一个黄人被制造出来了。掌声四起,他们让所有的人疯狂了。

▲ 2012年,李文与行为艺术家 Jason Lim 的合作

2013年5月,李文与其他几位’黑市国际‘’的成员应邀参加了在西安举行的第7 届‘’谷雨行动‘’国际行为艺术节,并做了个人及集体作品的现场表演。

▲ 李文在“谷雨行动”上的作品

2018年12月31日,在蔡青和杨德忠共同策展的“热雪:行为艺术季第六回——零下19度”的展览中,参展艺术家们手捧李文在病床上的照片,满足了这位行动了一生的艺术家的愿望——在草原上嚎叫,嚎叫,嚎叫,叫......

▲ 李文作品《历史是恶梦,李文在嚎叫》

李文人很善良,待人非常真诚,他讲话时,一双大眼睛总是坦荡地直视着对方,有时他心直口快地指出别人的错误,直爽的不留情面让人接受不了,但转而一想他的确是个良师益友。他经常会安慰身边的人,一定是他善良的心打动了一个异国的女人的心,他如同在不经意之间捡了一个朋友丢下的日本女艺术家,后来他们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不过他的老婆对长期生活在新加坡有点过敏,对食物和气候不适应,再加上家中有个老母亲,她与儿子基本上是生活在日本,而李文就往返于新加坡与日本之间,他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孤独地呆在新加坡。他的家人就是他的艺术圈的朋友们,他的寂寞是用音乐和沙哑的歌声打发的,他工作有效率,是个工作狂。他几乎是个没性需要的人,他的性欲都在艺术创作上了。——蔡青

而短短几个月后,艺术家离世而去。但是或许李文那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仍然在天地间回响......

Diary of A Dead Artist 1

《已死艺术家的日记1》

文/李文

今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死。我现在是我的幽灵,死去很久的幽灵。这就是终点。一切已越过终点,我并不真实,我只是幽灵。但其实我并不知道,只有像这样的时刻我才会发现自己已死。不过很快的,我又好似还活着地游走着,在人群中存在着。犹如我是他们人生中的一部份,但其实我不是。因为我已死。我只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幽灵。我的身影只不过是幻想而成的,我的心神和我的身体也都是。我只不过是从前的我的幽灵。

当我刚刚死去时,那道光芒是明亮的。没错,就像我出生时的那道白色光芒。难道这不是我从娘胎出生时相同的白色光芒吗。单纯的爱心之光,单纯的光能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轻巧,犹如在飞翔,但却又不是如此。我不愿就此离开。所以我仍在此处。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但除了自己,我还能跟谁说话,我终究是已死了。不过我忘了。或许是我不愿承认。我只是一个心存不满的幽灵,从前的我的幽灵。坚持着,为了去做我死之前没做的事。一个人生并未圆满的不满灵魂。还是拥有太多不可能的梦想?又或许是好高骛远?是什么令一切那么难,在向往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你,或许不就只是记性不好而已?还是过度的诱惑导致过度的放纵?

呆在这里漂浮着,假装我还活着是没有意义的。死人对生命不再有任何贡献。我所期望的那些改变。我当初应该提出改变的要求。至少谈一谈它们。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很忙,我以为时机未到。没错。现在它们已去得太远了。那些成为现状的改变。天啊!!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说出来?我是有权这么做的,对吧?即使他们还能听见你说话的时候,也没有说出来。现在,无论你多么大声地呐喊,没人能听见。太迟了。从前的你的友善幽灵,太迟了。该死的!!

太糟糕了!太迟了。是时候离开了,但好像你总是太慢了。总是落在后头。是的,是的,他们因而称我为越来越慢大师!!哈哈!看看我。一个从前的我的影子,而我还要留下来?或许我应该离开,去休息了?但还不能,因为我还无法安息。我怎么能安息呢?毕竟,在我做了这许多事之后,我所种下的种子仍未结出硕果。连开始向天空伸展都还没有。或许已出现一些幼苗,但只是像豆芽般的幼苗。任何人都可以栽种出那样的幼苗。我种下了什么?我不确定,但我肯定不是微不足道的小幼苗!!我肯定是一些具有多种特性的幼苗。既能结出可吃的果实,又能至少用来打造不错的凳子?即使不是真正的一张稳固的椅子。成为不了一张龙椅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那些皇亲国戚。但必须是稳固的,不是那种缺了一只脚,会令坐上去的人没有安全感的。也不可以太过单薄,让胖子坐上去就会坍塌!!一天不见那些叶子拉近与天空之间的距离,我就无法安息。是的。因此我仍在此处,尽管我已死了,不在了。还不能走。还不能。直到那些叶子向天空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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