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两年来，随着全球疫情的持续以及执法机构对房地产等以前不受监管的市场进行打击，大量资金流入艺术市场，使艺术品价格呈现稳步上升趋势，2021年，全球买家收藏热情爆发，多家权威拍卖行的年度艺术品交易回归甚至赶超疫情前的规模。随着高端艺术、NFT、古董的交易市场不断扩大，艺术品在洗钱计划中的潜在作用越来越受到关注。

此前，巴塞尔治理研究所、欧盟委员会等已经对艺术界实施了反洗钱标准和法规，近日，美国财政部公布了关于《通过艺术品交易促进洗钱和恐怖融资的研究》报告。研究审查了可能对美国金融体系构成洗钱和资助恐怖主义风险的高价值艺术品市场参与者和部门，并确定了政府机构、监管机构和市场参与者可以做出的努力。繁荣之下，全球艺术市场监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 (9) Portfolio 1982

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在他2008年的纪录片《蒙娜丽莎的诅咒》一开始便宣称：“除了毒品，艺术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受监管的市场。”高价值的艺术品作为资本配置的手段，甚至被投机的投资者购买，艺术品已然成为利润可观的投资资产。

近日，美国财政部公布了关于《通过艺术品交易促进洗钱和恐怖融资的研究》报告。研究中，财政部对艺术市场参与者进行了数十次采访，包括拍卖行、画廊、金融机构、艺术顾问、美国政府各部门的艺术方面的专家、监管或正在监管艺术领域的国际合作伙伴、学术组织和非政府组织。

报告中指出：高价值艺术品市场和经常进行高价值艺术品交易的市场参与者具有一定的内在品质，这可能使他们容易受到一系列金融犯罪的影响。这些品质包括：

The relatively high value of art compared to other retail goods and commodities

与其他零售商品和大宗商品相比，艺术品的价值较高

The historically opaque nature of the high-value art market

高价值艺术品市场历来不透明的本质

Subjective valuations and the lack of stable and predictable pricing

主观估价及缺乏稳定性和可预测性的定价

The transportability of certain types of artworks, including across international borders

某些特定类型艺术品的可运输性，包括跨国界的

The difficulty faced by law enforcement to monitor such movements and assess the value of artwork, including across borders

执法部门在监测此类活动和评估艺术品价值（包括跨境交易）方面面临的困难

The accepted use of third-party intermediaries to purchase, sell, and hold artwork while their clients remain anonymous (i.e., art dealers, advisors, interior designers, shell companies, trusts)

允许使用第三方中介机构购买、出售和持有艺术品，而他们的客户是匿名的（即艺术品交易商、顾问、室内设计师、空壳公司、信托公司）

洗钱的理想工具？

研究发现，画廊、拍卖行等一些艺术品市场参与者能够自觉收集有关特定交易的信息，如买家和卖家的身份和其他交易数据，它们可能会根据非正式的执法要求提供信息，但这是由艺术品市场参与者自行决定的。除传票或法院命令之外，可能很少有其他法律机制来获取客户信息。虽然高价值艺术品市场存在洗钱风险，但存在为恐怖主义融资风险的证据有限。

艺术品市场最容易被洗钱的是提供金融服务的企业，如艺术品抵押贷款。据悉，艺术品抵押贷款不受全面反洗钱（AML）和打击资助恐怖主义（CFT）义务的约束。因此，基于艺术品资产的贷款可以被用来掩盖资金来源，并为犯罪分子提供流动性。在艺术市场，资金来源可能比艺术品来源更重要，任何涉及来自非法活动已知收益的金融交易都是犯罪的洗钱行为。

名为斯科特·伦勃朗（Scott Rembrandt）的美国财政部官员提到：“虽然高价值艺术品市场的某些方面很容易受到洗钱的影响，但通常还有更大的潜在问题在起作用，比如滥用空壳公司或参与串通的专业人士。”之后，这位财政部官员又表示：“我们可以通过创建一个受益所有权登记制度，以打击空壳公司，解决这些更系统性的问题之后，我们将考虑可能还需要什么，来解决包括艺术品行业在内的其他行业特有的洗钱风险。”

▲ 无论古典大师画作、NFT艺术品，还是爱马仕手袋或珍罕香槟，2021年成为佳士得屡破纪录之年

年营业额较低的实体（如小型画廊）和偶尔交易高价值艺术品的实体（如第三方在线市场、博物馆、其他非营利组织）潜在的洗钱风险较低。相比之下，年销售额较大、经常交易高价值艺术品的实体企业（如苏富比、佳士得、菲利普斯等世界领先的拍卖行）、大型艺术博览会，洗钱的潜在风险更高。新兴的数字艺术市场如NFT，在市场动机和结构的变化下，也可能会带来新的洗钱风险。

▲ AML/CFT标准汇总

随着全球执法和监管网络的收紧，其他可能的洗钱渠道（如房地产、股票等）越来越不具吸引力。早在此前，《美国银行秘书法》，又称《货币和外汇交易报告法》作为美国的一项法律，要求美国的金融机构协助美国政府机构发现并防止洗钱。2019年，围绕《美国银行秘书法》（BSA）和《反洗钱与打击资助恐怖主义法》（AML和CFT），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公布了三项提案，其中一项法案列出了各种旨在改革 BSA 和反洗钱法的详细条款。另一项“创建 BSA 告密者计划”法案，将 BSA 涵盖的“金融机构”的定义扩大到“艺术品或古董交易商”，无论法案是否最终生效，艺术作为一种洗钱工具的根本问题和风险将持续存在。

▲ 毕加索的《拿风笛的男孩》自2004年在苏富比被某无名买家以1.04亿美元拍下后，便销声匿迹；来源：MICHELLE V. AGINS/THE NEW YORK TIMES

当然，除美国外，某些国家也对艺术界实施了“反洗钱”规定。如欧盟委员会在2018年6月针对其成员国发布了，一定程度上将“实体交易义务”扩大到艺术品，多年来，欧盟发布了许多 AML/CFT 指令、行动计划和立法，并不断对其进行修订，以降低与洗钱和恐怖主义融资相关的风险。尽管已经脱欧，英国仍实施了类似“反洗钱指令”的部分条款，使其成为第一个在艺术品市场实施反洗钱与打击资助恐怖主义义务的国家之一。

▲ 欧盟反洗钱/打击资助恐怖主义全球基金官网；来源：www.global-amlcft.eu

独立的非营利性组织——巴塞尔治理协会制定了《艺术品市场经营者反洗钱标准》，“反洗钱”标准采用了一种“基于风险”的方法来建立减轻洗钱风险的措施，旨在适用于艺术品交易的所有人以及买卖双方之间的中介机构（支持艺术品交易的服务行业，如金融机构；空壳公司或涉及信托的离岸公司）。根据“反洗钱”标准，基于风险的方法将处理三个交易风险类别：客户身份；艺术品的来源；交易中买方资金的来源。

“反洗钱标准”还提供了一份清单，清单列出了艺术品经销商/客户在识别洗钱风险增加时可能出现的危险信号：

Countries where sales are conducted

进行销售的国家

Jurisdictions where the art dealer obtains its inventory

艺术品交易商获取其库存的司法管辖区

Markets

市场

Delivery channels

交付渠道

Services offered to clients

向客户提供的服务

Types of transactions

交易类型

Client profiles

客户档案

The location of contracting parties

缔约双方所在地

The source of funds

资金来源

Financing methods

融资方法

The value of the art objects

艺术品的价值

负责任的艺术市场（RAM）是一个行业支持的非营利性组织，它将自己描述为“提高对艺术行业面临的风险的认识，并为建立和实施负责任的实践来应对这些风险提供实践指导。”在其网站上，RAM 提供了艺术品交易尽职调查工具包，以及打击洗钱和恐怖主义融资指南。

“反洗钱指南”与巴塞尔协会制定的协议类似，但为艺术市场参与者提供了更具体的八项基本准则和细节：

Guideline 1 – Do a risk assessment of your business and apply risk-based measures

对你的业务进行风险评估，并采用基于风险的措施

Guideline 2 – Know and comply with the laws where you are doing business and be alert to “red flags”

了解和遵守你做生意的地方的法律，并对“危险信号”保持警

Guideline 3 – Know Your Clients (KYC) and establish their risk profiles – Check for client red flags

了解你的客户并建立他们的风险档案——检查客户的危险信号

Guideline 4 – Research the artwork, its ownership and provenance – Check for artwork red flags

研究艺术品，它的所有权和来源——检查艺术品的危险信号

Guideline 5 – Know the background and purpose of transaction – Check for transaction red flags

了解交易的背景和目的-检查交易的危险信号

Guideline 6 – Keep records

保持（交易）记录

Guideline 7 – Train staff and monitor processes and procedures

培训员工，监督流程和程序

Guideline 8 – If grounded suspicions exist, know how to act

如果存在有根据的怀疑，要知道如何行动

▲ 坐落在日内瓦市中心附近的自由港内的货柜，来源：FRED MERZ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作为一种很有吸引力的洗钱手段，艺术品可以被隐藏或走私，贩毒集团、恐怖组织和其他犯罪集团通过系统性抢劫和非法古董交易来融资。艺术品交易往往受主观因素或被操控的影响，抬升至极高的价格。在艺术品市场上，艺术品储存设施被称为“黑匣子”，可以匿名、无限期地储存物品。作为超级安全的仓库，位于世界各地的自由港得益于税收优惠、严格的保密措施等，可以存放众多高价藏品，成为艺术收藏家的“私人后院”，甚至堪称“最大的无人参观的博物馆”。

▲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的《水蛇II》，二战时被劫掠而得，后被后裔发现，2012年以1.838亿美元出售给某俄罗斯亿万富翁，并被存放在日内瓦自由港中；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据《经济学人》杂志报道，仅日内瓦机场附近的自由港就被认为拥有价值1000亿美元的艺术品。批评人士指出，艺术品存储设施可以在不报告储存艺术品资产所有权变化的情况下，通过私下匿名交易，让艺术品价值通过金融体系转移。

虽然国际一些司法管辖区实施了新的法律要求、自愿收集海关信息和其他监管措施，降低了保税区和艺术品存储设施洗钱的潜在风险，但由于有同谋行为的专业人员（例如艺术存储设施管理人员）可能使非法行为者利用这些仓库进行非法交易的风险仍然很大。

·通过艺术进行洗钱的机制·

利用高价值的艺术品作为洗钱渠道

Use of High-Value Art as a Conduit for Money Laundering

高价值的艺术品可以公开和私下买卖，这两种销售方式都可以为犯罪分子提供匿名参与交易的机制。这种缺乏透明度可以使监控所有权或交易变得困难，从而使艺术成为一种“无形的资产”，因为它不被金融机构持有，相关交易也不被记录。对于由拍卖行或画廊促成的交易，卖方、买方或双方都被列为“私人收藏”，而不向对方或潜在的中间商披露。复杂的所有权结构，如使用空壳公司或第三方艺术品经销商和顾问购买、持有或出售特定艺术品，并接受和汇付款，可以在私人交易中提供额外的匿名层。在其他情况下，交易背后的最终自然人所有者可以通过代理行事，代理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告诉卖方或买方他/她是代表其他人行事。这为各方提供了另一种匿名买卖的方式，即无需向安排交易的人披露任何有关卖方/买方或资金来源的信息。

无论是通过公开市场购买还是通过私人交易购买，高价值的艺术品都具有高度的流动性，使其成为在国际上转移价值的理想方式。虽然艺术作品的大小各不相同，但一些高价值的艺术品可以很容易地乘坐汽车或私人飞机运输。即使在边境检查艺术品，海关官员也不能质疑运输发票上标明的价值。国内和国际执法官员往往没有在识别高价值艺术品方面的专业知识或培训，这可能使艺术品逃避更仔细的检查。

通过高价值艺术市场洗钱的例子

Examples of Money Laundering Through the High-Value Art Market

01    

作为交换或价值转移媒介的艺术品

Art as a Medium of Exchange or Value Transfer

接受艺术作为付款方式是将非法产生或获得的资金纳入金融系统的一种方式。例如，从2011年到2015年，尼日利亚商人科拉沃莱·阿坎尼·阿鲁科（Kolawole Akanni Aluko）和奥拉吉德·奥莫科雷（Olajide Omokore）涉嫌与他人合谋向尼日利亚前石油资源部长迪扎尼·艾利森·迈杜克（Diezani Alison-Madueke）行贿，后者负责监管尼日利亚国有石油公司。作为对这些不正当利益的回报，据称艾利森·迈杜克利用她的影响力，将利润丰厚的石油合同移交给科拉沃莱·阿坎尼·阿鲁科和奥拉吉德·奥莫科雷拥有的公司。根据指控，这些商人合谋为迪扎尼·艾利森·迈杜克及其家人购买了数百万美元的房地产，之后为这些房子提供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家具、高价值艺术品，以及其他奢侈品。

在早先的一起著名艺术品案件中，“世界上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美国司法部（DOJ）通过民事诉讼，没收了让·米歇尔·巴斯奎特（Jean Michel Basquiat）1981年的画作《汉尼拔》。这幅后来被司法部归还巴西的作品由前巴西银行家埃德玛·辛德·费雷拉走私到美国，他被判犯有洗钱罪和其他罪行，据称，他将部分洗钱所得转化为一件重要的艺术品收藏。

▲ 让·米歇尔·巴斯奎特（Jean Michel Basquiat） 1981 painting, Hannibal

02    

用于隐藏非法收益的艺术品

Art Used to Hide Illicit Proceeds

2021年，一名德克萨斯州男子因涉嫌挪用一家总部位于奥斯汀的公司的数百万美元而被判87个月监禁，他的前妻曾担任公司的首席财务官。根据美国司法部的说法，在2009年，二人开始从公司偷钱并用于个人利益。夫妇用偷来的钱购买了豪宅，并支付了旅行、车辆、珠宝、19世纪稀有的美国硬币、金条、高价值的艺术品、名牌手袋和服装等。

03    

作为匿名非法收益抵押品的艺术品

Art Used as Collateral to Obscure Illicit Proceeds

基于资产的贷款可以用来掩盖资金的资金来源。例如，用非法收益购买的艺术品，可以被罪犯作为抵押品接收直接贷款到与金融机构合作的一个银行帐户。就该金融机构而言，这是一笔合法的、不可疑的交易；因此，罪犯将可以自由地花费，有效地释放了来自该艺术品的非法收益。

在臭名昭著的1MDB（马来西亚国家基金，由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拉扎克（Najib Razak）于2009年建立，旨在推动马来西亚的经济发展）的案例中，洗钱者从一家拍卖行购买了大量高价值的艺术品。后来，由马来西亚富豪藏家刘特佐（Jho Low）控股的一家开曼岛公司用购买的几幅画作为抵押品，从一家美国拍卖行金融服务公司获得了1.07亿美元的贷款。这笔贷款从拍卖行的金融服务公司支付给了开曼岛的一个银行账户，该账户以刘特佐集团控制的一家空壳公司的名义持有。因此，艺术品货币化服务可以使洗钱者和合法买家获得作品的价值，在合法买家可能不知情的情况下，非法资金被纳入金融体系。

▲ 刘特佐（Jho Low）；图片来源：malaysiakini.com

为了解决已确定的洗钱风险，美国财政部在该研究报告中，提出了以下几种非监管和监管的方案：

非监管方案包括：

鼓励建立和加强私营部门信息共享计划，以促进艺术品市场参与者之间的透明度；更新对执法、海关执法和资产追回机构的指导和培训；

监管方案包括：

利用金融犯罪执法网（FinCEN）记录管理机构支持信息收集和尽职调查；应用反洗钱/打击资助恐怖主义（AML/CFT）要求（如可疑活动报告和了解客户程序）以确保艺术品市场参与者被纳入 AML/CFT 法律框架下，并要求他们创建和维护 AML/CFT 项目及行动。

通过以上措施，美国财政部考虑减轻已确定的洗钱风险，为更多次要艺术品市场参与者减轻潜在负担、更好的保护其隐私，借此在解决系统性反洗钱/打击资助恐怖主义（如滥用空壳公司）方面取得进展。

随着新兴艺术创作尤其是NFT加密艺术的涌入，收藏风格和交易模式的改变使得艺术品的价值正在被重新定义。世界经济的增长和购买力的提高、可支配收入的增加，促进了高价值艺术品市场的繁荣。技术创新、跨境支付等，使全球艺术品市场得以蓬勃发展和扩张。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交易风险，国内外正在加强对艺术市场的监管，同时加强政策法规的宣传。无疑，艺术市场的繁荣背后，实现因势求变，灵活有力的市场监管还有漫长的路程要探索，而稳定、良性的艺术市场不仅是优秀艺术创作的基础，更是实现市场本身进一步拓展的必要条件，只有良好的艺术市场运作和机制才能为全球艺术生态的持续发展提供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