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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青年报 2022-02-08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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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拖床冰嬉图》

中华民族自古便与冰雪有着不解之缘,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国人不仅学会了抵御冰雪的严寒,更学会了利用冰雪、观赏冰雪、嬉戏冰雪。冰嬉,是古代冰上运动的总称,集速度滑冰、花样滑冰、冰上足球、冰上杂技等项目于一体。在冰雪运动这方面,你会感叹于古人的会玩,也会惊叹于当时的技术之高深。

冰嬉最早起源于何时?唐宋明清说都有

据说中国的冰雪运动,最早可追溯到《山海经》里的记载,当时有个钉灵之国,“其民从膝以下有毛,马蹄,善走”。对此,一种流行的解释是说,这是因为钉灵国位于北方极寒之地,常年下雪,人们习惯穿带毛的长筒靴子,脚踏滑雪板走路,所以行动速度极快。《山海经》的内容多荒诞,且里面并未有关于滑雪的明确记载,所以这种说法大概只是人们的一种臆想。

一种说法认为早在隋唐时期就出现了冰嬉运动的雏形。《隋书·北狄传》有记载:“南室韦北行十一日至北室韦,分为九部落,绕吐纥山而居……地多积雪,惧陷坑阱,骑木而行,俗皆捕貂为业,冠以狐狢,衣以鱼皮。”北室韦人“地多积雪,惧陷坑阱,骑木而行”。南、北室韦皆为我国古代东北部少数民族,在北方严寒、积雪甚深的地理环境下,当地人创制“骑木而行”这一安全省力的交通方式。

《新唐书》中也有拔野古人“乘木逐鹿冰上”和木马突厥部落的人“乘木马驰冰上,以板藉足,屈木支腋,蹴辄百步,势迅激”的记载,这段绘声绘色的文字,使得我们可以想象到古人冰雪中的风采。所谓木马,就是把特制的长条木板缚于脚下,以增大接触面积,不致陷落,其动力则靠双手使用支在腋下的曲木来撑动,也就是今天的滑雪板和杖的形制。其长宽尺寸,在《文献通考》里还有记载:处于东北边远地区(约黑龙江出海口附近)的“流鬼”民族,“地气早寒,每坚冰之后,以木广六寸,长七尺,施系于其上,以践层冰,逐其奔兽。”但从文献记载来看,这些少数民族冰雪运动只能说是一种出于生存需要的活动,并不能称其为真正的冰雪运动。

最为流行的一种说法是“北宋说”,理由是广泛被引用的一条“史料”:《宋史·礼制》中有记载称“幸后苑观花,作冰嬉”。许多人将这条记载作为冰嬉在历史上的最早记载。然而,事实上,《宋史》中并无这条记载。而且,按照北宋都城开封的气候来说,“赏花”与“冰嬉”根本没有重合点。按《宋史》所记,赏花活动都在暮春初夏进行,而这个季节,冰早已融化,没有作冰嬉的水域条件。而整个宋代,水戏都非常盛行,每年的金明池水戏都是一场盛宴。所以,“冰嬉”很可能是“水嬉”(水戏)的讹误。

还有人认为冰嬉开始于明朝,但史料中只有冰床的记载,和冰嬉并不是同一概念。如明朝太监刘若愚在《明宫史》中曾记载说:“阳德门外,冬至冰冻,可拉拖床,以木作平板,上加交床,一人在前引绳,可拉二、三人,行冰上如飞。”

而真正将其作为一种体育运动,要到清朝时期。满族崛起于白山黑水,有较长的冰雪期。满族的滑雪器具不仅有“木马”,还有“狗车”。《钦定满洲源流考》卷二十记载道:“开元路有狗车、木马,轻捷利便。木马形如弹弓,长四尺,阔五寸,一左一右系于两足,激而行之雪中冰上,可及奔马。狗车以木为之,其制轻简,形如船,长一丈,阔二尺许,以数狗拽之,二者只可于冰上雪中行之。”可以看出,“木马”发展到后来,已与今天的双滑雪板基本一致了,而所谓的“狗车”就是狗拉雪橇。

随着在冰上生产生活越来越得心应手,人们又逐渐开发出了许多冰上运动。1623年的正月,由努尔哈尔亲自主持,在辽阳城附近的太子河冰面上,举行了一次迎春盛会:首先进行男女冰上比赛活动,男子比赛冰上抢球,女子比赛冰上跑,最后举行冰上大筵,这作为满族宫廷冰上活动的开端,被载入历史。入关后,满人将其传统的冰上运动带入关内,既为军事操练,也用于娱乐,称为“国俗”。

沉浸式观赛,“观众们”坐“床”看比赛

古代的冰嬉运动会上总是会出现一种特殊的交通工具——冰床。冰床,也称“拖床”,是一种冰上滑行用具。其实,冰床的历史要远远早于冰嬉,早在北宋时期,我国的海河流域,曾有文献记载了这里冰上活动情况。在冬季的水淀塘泊,出现了可以在冰面上人力牵引运载蒲苇的拖床,可以乘人、载物。这种冰床,从宋代到清代一直在使用。

利用冰床作为冰上运输工具,宋人笔记中已有记载,称作“凌床”。据《江邻几杂志》:“雄、霸沿边塘泊,冬月载蒲苇,悉用凌床,官员亦乘之。”雄、霸即雄州(今河北雄县)、霸州(今河北霸州),是宋辽两国的交界处,也是宋朝北部边境的战略要地。这些地区冬季河沟湖泊结冰,人们已使用凌床在冰面上载运蒲草芦苇。至于从“凌床”变为“冰床”可能跟“凌”音同“灵”不吉利有关,据《过夏杂录》卷六“冰床”:“北人呼冰为凌,凌音同灵……今直呼冰床是也。”

在明代北京城,冬季乘坐冰床已经比较盛行。《帝京景物略》卷一“水关”载:“冬水坚冻,一人挽小木兜,驱如衢,曰冰床。”此处的“冰床”,为一人牵拉的一种木制的简便轿子。明代万历年间,对于宫中水域管理宽松,老百姓常在冬季进入皇城内外的水域活动。贫困的百姓经常有拉冰床来糊口的。寒冬腊月,冰厚的时候,经常可以见到交拉如织的情景。这种冰上生意十分兴隆:“遇雪满林皋,坐拖床者艳素杂遝,交拉如织,亦有兴豪乘醉而频往来者。”乘坐冰床已成为明人冬季户外嬉乐方式之一,“明时积水潭,尝有好事者,连十余床,携榼篮酒具,铺氍毹其上,轰饮冰凌中。”他们将几张冰床甚至十几张冰床用链子连在一起,置酒案于冰床之上,喝酒聊天。

冰床长约五尺,宽约三尺,一般用木头做成,有些类似于我们今天的雪橇,清末民初,出现了“冰橇”这一名称。和普通冰床相比,观看冰嬉所乘坐的冰床要华丽得多。王公大臣所乘冰床配有御寒兼装饰的车箱。“清制,西苑门内,有冰床,为王大臣设,床甚华美,如绿呢车箱,行绝驶。”皇帝的冰床更大,“似蹋无足,似车无轮。”大冰床用黄色缎子围起来,有龙凤花纹,从远处看就像是一顶大轿子。但是它不是由人抬着走的,而是由八个人从后面推着行进的,下面装置了利于冰上滑行的铁条。

清代查揆撰写的《燕台口号一百首》中说:“河头冻合坐冰床,偷得舟行陆地方。更有抛球人夺彩,一双飞鸟欲生芒。”原注云:“冬月冰坚,以平板作床状,下用二足裹以铁,一人引绳,名‘冰床’,亦曰‘拖床’。又尝于冰上弄球掷彩为冰嬉。”

乾隆皇帝在做皇子时就喜欢乘坐冰床,当了皇帝以后,对冰床的喜爱有增无减。在乾隆帝御制诗中有很多关于乘坐冰床的诗句。如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他坐冰床前往琼华岛上的悦心殿观看冰嬉,为此写下《坐冰床至悦心殿》一诗:“筠冲赐宴有余闲,琼岛韶光暖镜间。尚可翠鸾轻舵试,徐过玉虹一桥弯。冻酥岸觉看波漾,春到物知听雁还。今日悦心真恰当,窗凭积素慰开颜。”

钱维城根据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所作《御制雪中坐冰床即景》绘制的诗意图中,黄幄冰床即为乾隆乘坐的冰床。此特制的冰床,是专门供乾隆在太液池上冬日里乘坐滑行,观赏银装素裹、苍茫浩渺雪景的。而乾隆更是与傅恒、尹继善、刘统勋等28人做《冰床联句》,记载了冰床的历史、冰床的功能以及乾隆乘坐冰床阅冰嬉时的情景等。

《燕京岁时记》记载:“冬至以后,冰变得很厚。十刹海、护城河、二闸等处都有冰床。大雪过后天晴之时,周围一片银装素裹,仿佛行走在玉壶之中,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清人杨静亭《都门杂咏》中有诗句形容冰床受欢迎的程度:“十月冰床遍九城,游人曳去一毛轻。风和日暖时端坐,疑在玻璃世界行。”

冰鞋也是技术流,单冰刀、双冰刀任君选择

冰床毕竟只是一种冰上交通兼观看工具,而要在冰上做出各种旋转跳跃的高难度动作,自然离不开冰鞋。最早的冰鞋是从冰刀演化而来的,人们为了便于在冰上行走,就把牲畜的胫骨缚于脚下。后来人们对冰刀进行改进,在一块木板的底部固定铁条或铁片,再将木板扎紧在鞋上,称为冰鞋。早期的冰鞋称为“乌拉滑子”,就是把嵌有滑条的木板缚于乌拉鞋的底下,手持木杖滑行于冰上,大约出现在11-12世纪之间。

清朝出现了含有铁质材料的冰鞋。《燕京岁时记》中记载:“冰鞋以铁为之,中有单条缚于鞋上,身起则行,可能暂止,技之巧者,如蜻蜓点水,紫燕穿波,殊可观也。”所谓“单条”,其实就是一种“单冰刀”滑冰鞋。乾隆在其《冰嬉赋》"序”中说:“国俗有冰嬉者,护膝以芾,牢鞋以韦。或底合双齿齧凌而不踣焉。或薦铁如刀,使践冰而步逾疾焉。”“双齿”类似于今天的“双冰刀”滑冰鞋。双冰刀比较平稳,适合初学者练习。与现在的冰刀不同的是,清代的冰刀都比较短,鞋的后跟有一部分下面没有冰刀,这样可以在需要时用鞋跟触及冰面以便停止滑行,或改变滑行方向。

据《帝京岁时记胜》记载:“积雪残云,景更如画,冰上滑擦者所着之履皆有铁齿流行冰上,如星驰电掣,争先夺标取胜,名曰溜冰。”简单几句,把滑冰中精彩的花样动作描绘得惟妙惟肖。含有铁条、熟皮等材料的冰鞋以及护膝的出现,表明清代滑冰器具已经相当先进了。据考证,如此制出的冰鞋,和西洋传来的式样区别不大,甚至更为精致。

清朝还有带毛猪皮的冰鞋,这是一种特制的冰鞋。清朝有一种冰上运动名为“打滑挞”,非常类似于今天的高山滑雪。在冬季选一个比较陡的坡,用水浇注成冰山,高大约有十米左右。滑雪勇士们从最高处滑下,以到地不摔倒为胜。之所以要用毛猪皮的冰鞋,是因为打滑挞从高处滑落,需要非常光滑的冰,同时冰鞋也要非常滑,以尽可能减少与冰的摩擦。

清朝时,西苑三海(即太液池)成为皇家的禁地,冬季池面结冰后,自然也就成为皇家冰上活动的专用场地,普通百姓是不能入内的。据高士奇写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的一部史料笔记记载,当时的冰上抢球“每队数十人,各有统领,分伍而立,以革作球,掷于空中,俟其将坠,群起而争之,以得者为胜。或此队之人将得,彼队之人蹴之令远。欢腾驰逐,以便捷勇敢为能,本朝用以习武。所着之履,皆有铁齿,行冰上不滑也。”这时的鞋底下前端装有带齿的铁条,随意滑行,可以制动,还可以踢球,一鞋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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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清职贡图》中记录了三只犬拉冰床的场景

冰蹴球是古代的冰壶吗?

冰蹴球有着很古老的历史,它本来是清乾隆年间出自宫廷的一种游戏,叫做“踢盖火”,“盖火”是古代盖在炉口压火的铁器,圆形,中间凸,顶端有孔。可见,这里的“球”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足球篮球一样的东西,更像是现在的体育运动——冰壶。

“小孩小孩跟我玩儿,踢球打尜儿溜二闸儿。”这句老北京童谣里说的“踢球”,指的是一项老北京特有的运动——踢石球。而在数九寒天,这项运动又转移到了冰面上,踢法相同,叫做“冰蹴球”。

清代皇家每年要进行冰嬉表演,老百姓则在什刹海的冰上踢冰核儿取乐。当时孩子们穿的布底棉鞋站在冰上不易打滑,把凿冰时散落在冰上的冰块当球踢,规则与踢石球一样,用脚踹球,以球击球得分。

“冰蹴球”在北京地区已有300多年历史,清康熙年间曾有一位名叫李声振的诗人在《百戏竹枝词》中记载了当年盛况:“蹋鞠场上浪荡争,一时捷足趁坚冰,铁球多似皮球踢,何不金丸逐九陵。”作者在注释中说:“蹋鞠,俗名踢球,置二铁丸,更相踏墩,以能互击为胜,无赖戏也。”根据此记载,冰蹴球在北京的历史已经300多年了。

那么是谁将这项体育运动推广开来的呢?据说这与一位格格有关。乾隆皇帝有位九格格,长得很漂亮,又聪明伶俐。乾隆老来得女,对她十分宠爱。九格格一生下来右手就呈半握拳状,一直伸不开,大家称她为“佛手公主”。当她看到宫中姐妹兴高采烈地玩嘎拉哈(耍羊拐),自己却因是“佛手”而无法参与时,心中闷闷不乐。乾隆命内务府大臣海望想办法让九格格开心起来。海望到民间察访,发现“踢石球”运动用脚不用手,正适合九格格玩耍,便报知乾隆。得到乾隆恩准后,宫内太监就陪着九格格踢石球玩了。九格格后来嫁给权臣兆惠的儿子格兰泰,家住什刹海畔大翔凤胡同,于是把踢石球的游戏带到了什刹海。

直到清朝末年,醇亲王府还保留着这一娱乐活动,王府太监们平日在平地上踢石球,冬季就在冰面上踢冰核儿。早年间什刹海冬天打冰会剩下很多碎冰块儿,孩子们就捡来踢着玩,直到上世纪80年代,在北京怀柔的喇叭沟门、顺义、卢沟桥地区的农民中间,还流行着踢冰核儿。不过,遗憾的是,后来这一运动在京城渐渐消失了。

为迎接 2022 年北京冬奥会,民俗专家赵书在兼具深厚历史与文化底蕴的蹴球运动的基础上,借鉴古老的冰上体育游戏“蹋鞠”,将竞赛场地改为冰面,竞赛用球改为上球面下平底的铜钹形,定名为“冰蹴球”。

随着北京市民族传统体育协会冰蹴球项目进行挖掘、整理,再加上北京市体育局、北京市民委等部门的大力支持,冰蹴球项目开始呈现出迅猛发展的势头。2018年8月和2019年年初,冰蹴球作为比赛项目登上第十届北京市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和北京市第一届冬季运动会。现在这一传承300年的体育运动正逐渐回到世人的视线,成为北京市民冬季一大娱乐对象,古老的体育竞技重新焕发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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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杂技

头号氪金玩家,在乾隆面前也不值一提

《甄嬛传》中有这么一段情节,被人谋害而失去了婉转嗓音的安陵容苦苦练习“冰嬉”技艺,冰面上一袭红衣惊艳了众人,也让冰嬉这项中国传统体育活动被更多人所了解。而要说到对于冰嬉的热爱,雍正皇帝显然不如他的儿子乾隆帝。如果说要挑选出滑冰界的头号粉丝,那么,乾隆必须当仁不让。

生母去世,也阻挡不了乾隆一年一度观冰嬉

冰嬉在清朝得到巨大的发展离不开一位关键人物的推动——清太祖努尔哈赤。据《清语择抄》记载,天命年间,努尔哈赤被蒙古巴尔虎特部困住,好在七百里外的费古烈部奇招救驾,“时有费古烈者,所部具皆着乌拉滑子,善滑行,以炮驾爬犁,沿脑温江冰层驰往救,一日行七百里。时城垂陷,满兵至,巴尔虎特尚弗知。及炮发,群疑兵自天降,围始解。”穿上乌拉滑子 “滑冰而行”,竟然能日行七百里,这让努尔哈赤认识到了冰上行军的重要。自此,满人们自小“与冰为伍”的兴趣和玩乐,被正式纳入了军备训练。

冰上活动虽然盛行,但在乾隆之前并未形成制度,冰上活动飞跃性的变化还是从乾隆开始的,他把滑冰这种游乐活动一下子提高到了国家大典的战略位置。

从乾隆十年(1754年)起,冰嬉被定为“国俗”“年例”,每年一次,自乾隆朝从未间断。乾隆四十二年,其生母孝圣皇太后仙逝,正在丧制期间,按照礼制,这类活动应当停止。然而,乾隆想了个办法,他将冰嬉定为“肄武”而不是娱乐,把“冰嬉”的“嬉”改为“技”,再把赛场上和兵士标识“八旗”的彩旗全部撤去,走冰、抢球等照例进行,即所谓“彩撤旌旗遵国制,技仍弓矢耀军仪”。

清廷设立了统帅冰嬉的专门机构,叫做“冰鞋处”,进行冰上训练的兵种,叫“技勇冰鞋营”,隶属“键锐营”(清朝的特种部队)。“每年十月,咨八旗及前锋统领、护军统领等处,每旗照定数各挑选善走冰者二百名;内务府预备冰鞋、行头、弓箭、球架等项。”每年校阅期为十月至来年正月,冰鞋处会选拔1600名优秀者组成“技勇冰鞋营”集中训练,届时接受皇帝校阅。校阅期过后返回键锐营。那时,负责滑冰训练的称作“冰鞋教习”(也就是现在的教练员),并由“冰鞋处”进行管理。这样就有了当时世界上数量最多的专职的滑冰队伍,建立了国家管理的训练机制。

有了队伍还要有资金保证。清朝规定,冰嬉的一切费用,包括冰嬉大典的器材(冰鞋、服装、护具、弓箭、球架以及一切设备)都由内务府置备、供应。奖金也由内务府广储司提供。由此可见,清代冰嬉所需物资、经费、人员均由国家承担,冰嬉成为一项国家主办、规制健全的大型庆典、竞技活动。

你永远可以相信《冰嬉图》

冰上运动简直不能更炫

冰嬉大典的活动项目,基本上有抢等(即速度竞赛)、抢球、走冰(转龙射球)等,还有一些技巧项目表演,花样年年翻新。所谓“抢等”,就是当时的速度滑冰。兵士都穿上带铁制冰刀的冰鞋(由内务府统一制造的比赛专供鞋,用后收回,统一保管,训练用鞋则由八旗自备),分组在起跑处等候,目标是皇帝所乘的冰床。整个比赛的距离有二三里,由皇帝所在处发令,“鸣一炮,树旗处亦鸣一炮应之,于是众兵驰而至,御前侍卫立冰上,抢等者驰近御座则牵而止之”。各组的前列者均为优等,受重奖,不进行复赛,不设冠亚军,所以叫做“抢等”。到了清后期,又出现了争夺冠军的赛制。

所谓抢球,就是兵分两队,互相争抢。抢球用的球是皮制的,内充毛发等,比现在的排球要小,可以用脚踢,主要是手抢、抛掷、接球等,有记载说“兵分左右队,左队衣红,右队衣黄,既成列,御前侍卫以一球猛踢之,至中队,众兵争抢,以得球多者为胜。”还有记载称“树旗门,整编伍,士皆衣齿履,鹊立以侯。驾前分棚掷鞠,健步争先,意注手承。”这就是说比赛前,先行分组,分服色,分旗门,叫做“分棚”。各方有一个球门 (旗门),以射入对方旗门球多者为胜。两队完赛,再续两队,一轮大约四至六场, 只这项活动,大约需要一天多的时间。为了在冰面上奔跑不滑,兵士们要穿着特制的带铁齿铁条的冰鞋。抢球是我国古代蹴鞠在冰上的新发展。

转龙射球,即在冰上集体编队滑行时进行射箭表演的一种活动。据《清朝野史大观》记载:“走队时按八旗之色,盘旋曲折行冰上,远望之蜿蜒如龙。将近御座处设旌门,上悬一球,曰天球,下悬一球,曰地球。转龙之队疾趋至,一射天球,一射地球,中者赏。”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这是一种集冰上滑行、队形变换、射箭比赛为一体的运动形式,是清代冰上运动的又一大创造。

摆山子,即集体进行的走队形、摆字表演,类似于今天的团体操。近人晋卿对其描写道:“御座前冰鞋大臣命旗一挥,响炮一鸣,则此两排百名‘冰鞋’,各循花纹内两线之隙地,沿径滑驰。五色战裙,上下掀腾,风驰电转,朱缨貂尾,左右荡摇。钢条所至,冰层刺刺作响。”每位滑冰健儿头戴朱缨,项佩貂尾,身穿五色战裙,脚系威武铃,只看这一身装束便显出了民族特性。两队百名健儿,在“领队”的带领下,按事先画好花纹组成的图形,整齐划一地表演燕子戏水、凤凰展翅、洞宾背剑、青龙回头、白虎摆尾等高难动作,无任何纷乱之状,其难度可想而知。

乾隆皇帝特令宫廷画师绘制许多以冰嬉为主题的图画。如今,就保留有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由当年画师张为邦、姚文瀚、福隆安等人合绘的《冰嬉图》,其主要画面所显示的是花样滑冰和冰上杂技,将当时花样滑冰的高超技艺,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人们面前。根据学者分析,《冰嬉图》反映的花样滑冰主要包括大蝎子、金鸡独立、哪吒探海、双飞燕、千觔坠等。冰上杂技主要有缘竿、盘杠、飞叉、耍刀、使棒、弄幡等,表演者在竿上、肩上、臂上、掌上展示倒立、直立、扯旗等高难技艺。冰上杂技是滑冰技术与我国传统杂技技艺的完美结合,是清代创造的一种新的运动技艺。

苗族民间高手

被乾隆赐名“冰上燕儿”

乾隆重视冰嬉,有其政治上的战略思考。首先,冰上活动是满人的传统民族活动,入主中原后,受到中原传统文化的潜移默化,满族的民族意识逐渐淡化。而乾隆大力提倡冰嬉,正是因为冰上活动可以延续民族本性,强化民族意识。其次,是为了加强八旗兵士的冬季军事训练,保持和提高战斗力。所谓“马射全材武也,冰嬉课劳勣”,就是说通过冰嬉比赛来检验兵士的训练成绩。最后,乾隆还把冰嬉用作对外宾、内宾的一种特殊礼宾仪式,起到巡洋君威、国威的作用。例如,乾隆五十三年特恩允准退罗国使者、边疆各藩王以及台湾归附的民族首领共同观赏冰嬉,以庆贺新春来临,显示清王朝的政治昌明。

有一位西藏首领噶伦,被恩准观赏过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的冰嬉,他回忆道:“皇上清早去观看跑冰。位于白塔寺北面的一大湖上(北海五龙亭附近冰面),湖面冰平如镜。到了湖边,皇上改乘一辆大轿辇(即冰床),由人力缓缓牵引,行至湖心。忽听四面爆竹齐鸣,随着响声,但见身着彩服、头饰花冠的百多人,飞一般地滑行到皇上跟前,跪拜行礼。彼等各个腰挂弓箭,鞋底安有形如火镰(一种形如镰刀的钢片,用以撞击健石,发出火花)的刀片。不远处悬挂着一束花。他们在冰上时而像闪电瞬间即逝,时而如鱼嬉水,跃上潜下。同时拉住强弓瞄准高悬的花束依次射去,每当射中,花束中自动响起一串鞭炮声,令人惊叹不已。”由以上叙述,可见乾隆时冰嬉活动的规模之大(冰嬉千队出),内容之丰富,技艺水平之高。

当时的花样高难动作,已达数十种之多,单人滑技艺表演“一马十三式”,要求一次完成十三个高难度动作,一不许前后有重复,二不许同他人的动作重复,三不许使用集体表演的动作,全靠自己的创新,这难度一点不比今天的世界比赛逊色。乾隆、嘉庆年间,一位名叫海英的青年独创了“倒流”技术,能倒滑数丈,成为当时“倒溜”高手。与海英同一时期的苗族青年喜桂,通过刻苦练习造就了一身高超的花样绝技,独创“燕子三点水”高难动作,他被乾隆赐名“冰上燕儿”,特准参加旗军。他还写出了我国专论冰上运动的第一部著作《冰鞋阵图口诀》。

道光、咸丰年间的尚星阶,能在滑冰时将两膝向外弯曲呈蹲状,同时两手在空中反复舞动,作出各种高难动作,被称为“骑马式”,为后人所效仿,他因一流的滑冰技术被提拔为翼长。与尚星阶同一时期的杨二立,具有更特殊的滑冰技巧:“他在滑冰时,一手拿弹弓,一手拿两粒泥丸。滑到最快时,猛然弯下身子,持弹弓向后弹射。第一粒泥丸刚发,第二粒泥丸又至,两丸在空中相撞,砰的一声,泥丸撞为碎土,纷纷落下,而杨二立继续向前滑行,速度有增无减。”该技术俗称“撞天钟”,被世人叹为神技。

可惜的是,到了清末,内忧外患下,别开生面的冰嬉大典也随同落寞。然而,国人和冰雪运动的缘分却并未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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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嬉图》

如履薄冰吗?不,可以溜喽!

1925年北海公园就有冰场了

在宫廷冰嬉如火如荼的同时,冰雪运动也逐渐流入民间。到了近代,溜冰成了北平等城市居民在冬日里最具普及性、时尚性和地域特质的娱乐方式。1929年北京《益世报》的《溜冰》曾这样写道:“每届冬季,如公园北海等公共场所,均有溜冰之举,按溜冰为体育中之重要游戏,不仅强健身体,且为提倡社会体育……”可见,溜冰等冰雪运动已经作为当时社会体育的代表项目,得到大力普及和推广。

1925年,北海被辟为公园,当年冬天,冰场向公众开放,主要有漪澜堂、五龙亭、双虹榭等处,城里的时髦青年们纷纷聚集于此。北海公园因为冬季民众滑冰活动非常热烈而被外国人称为“Winter Park”(冬季公园)。“二日晨九时起,男女青年,肩负冰鞋,群奔北海。十二时,漪澜堂前,已集有冰上健儿百余人……”这是当时的报纸报道的北海冰场盛况。

1926年1月31日,北海漪澜堂前举行了一次化装溜冰大会,据《晨报星期画报》报道:“观者数千人,比赛人数达一百三十余人,中外男妇各半,怪装异饰,无奇不有,或捉襟见肘,或腰大盈丈,更有西妇九人饰马牛羊兔之属,观者无不捧腹。最奇者,饰火锅、白菜、莲花、蝴蝶、汽船、印度妇人等等,使人绝倒。是日,先举行跳舞,次为各项竞走,三时开会,至五时半,分别给予奖品,尽欢而散。如斯盛会,实为北京历年来冬令所未有,本报特为刊行专号,以供未与会者览观。”此次化装冰会,连远在上海的《上海画报》都进行了报道,其影响程度可见一斑。

在此之前,西方国家驻北京的使馆中曾举办过化装舞会,但化装溜冰会还是有记载以来的第一次。此后,这个传统就一直延续了下来,每到冬日,北海这片广阔的冰面上都会出现千姿百态的身影。

因冰结缘

林海音夏承楹成就佳话

1930年,北海冰场出名的有两兄弟——夏六、夏七,他们是夏仁虎(北洋政府国会议员、北师大教授)的两位公子,以花式溜冰著称。夏六本名夏承楹,他太太是《城南旧事》作者林海音。在“看溜冰的经验”中,林海音对北海冰场上被人们指指点点的“溜冰健将夏承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由此成就了一对姻缘。两人恋爱后,仍呼朋引伴去北海冰场溜冰,常引得围观群众赞美鼓掌,成为一段冰上佳话。

后来,林海音在《苦念北平》中这样深情地回忆她对北海冰场的眷恋:“结束这一年最后一次的郊游,秋更深了。年轻人又去试探北海漪澜堂阴暗处的冰冻了。如履薄冰吗?不,可以溜喽!于是我们从床底下捡出休息了一年的冰鞋,掸去灰尘,擦亮它,静待升火出发,这时洋炉子已经装上了。”

邓云乡《增补燕京岁时记》中记录了一个多年活动在北海冰场化装舞会上的白髯老翁,而这位老者所表演的“朝天蹬”和“金鸡独立”等均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式溜冰,远不是“一般洋学生”所能有的功夫,据说他就是清朝时曾经给慈禧表演的“老供奉”吴桐轩。1946年12月26日《新民报》也记载了这位冰上老将吴桐轩先生:“(他)也时常穿着黑缎子的棉袄棉裤,飘着白须,光临在漪澜堂冰场上,玩着童子拜观音、朝天蹬等特别花样,引起四围的一片掌声。”

许羡苏在《回忆鲁迅先生》一文中曾提及,当年鲁迅还在八道湾十一号居住时,“偶然我们也陪老太太上街……也还陪老太太去过几次北海,夏天在漪澜堂吃了一次冷拌的核桃仁,冬天则看了一次化装滑冰和吃了仿西太后吃的那种小窝窝头,还在北海冰上坐了一次冰床。”

蔚然成风

多家高校自建冰场

除了传统的北海冰场、护城河、后海等场所外,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等高校都自建起了溜冰场。北平师范大学的人工溜冰场设在校二门外东北角,上面搭有席棚,下引自来水灌入场中,冬日温度一降,冰场形成,学生入场费每次五角,以当时的物价来说不算便宜。

未名湖冰场早在燕京大学时期,便是当时西郊海甸的一景了:“到了隆冬十月未名湖结冰,溜冰场一开幕,冰镜清辉,莹澈似玉,男女交错,共舞同溜,矫若惊龙,飘若醉蝶,人新衣香,交织成趣。比起城里公园北海几处溜冰场的众生喧闹,品流庞杂,要高明多啦。”这是唐鲁孙先生在《海甸之忆》里关于未名湖冰场的描述。难怪当年未名湖冰场有“寒光刀影未名湖,北海稷园总不如”的说法。这里的“稷园”指的是中山公园冰场。民国年间中山公园北门可直通故宫筒子河,冬天这里开辟为冰场,滑完冰还能去公园内的“唐花坞”赏赏花,可谓滑冰赏花两不误。

西装、旗袍、奇装异服、飘扬的围脖、年轻的伴侣、肆意奔放的脚步……勾勒出民国时期北平冬日冰面上的特别景致。对于年轻女性而言,溜冰为她们提供了走出闺阁、抛头露面、展现自我的机会,也是她们走向社会的一种途径,更向世界展露起国人的思想解放与进步。

正如张恨水所描述:“在北海公园门口,你可以看到穿戴整齐的摩登男女,各人肩上像搭梢马裢子似的,挂了一双有冰刀的皮鞋,这是上海香港摩登世界所没有的。没错,在当时民主、自由等思想的涌入下,朴实的冰雪却构筑起青年们自由交往的公共舞台,溜冰等运动逐渐超越竞技项目,成为当时青年男女向往的冬日社交,甚至是颇具摩登意味的生活方式。”

(原标题:咱先说说,这上古时期就有的“冰雪奇缘”。文字、图片来源于北京青年报及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