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考古学起源于何时？“史前”的准确概念是什么？

时间刚刚步入公元前2100年，在乌尔（即现今的伊拉克南部），祭司们主持着皇家陵园中一个大型墓葬坑的仓促挖掘。数十名工人负荷着装满土的筐子走上墓道，把土倾倒出来。紧接着，坑穴底部，几个泥瓦匠正用砖头垒砌着石墓室的拱顶。一小列高官抬着皇族的遗体步入这座空墓，放下这位华服包裹着的死者。棺柩旁供奉着用金银碗盛着的食物。随后，死者生前最亲近的随从静默地跪在他们的主人身边。他们吞下了毒药，陪伴着这位王子走向永恒。在这座空墓后搭起的一个房间中，祭司们正主持着一场盛大的葬礼。

士兵、臣子和男女仆从一长列鱼贯进入墓葬坑。他们身着自己最华丽的礼服、最庄严的制服，佩戴着显示军衔的徽章。每位臣子、士兵和仆从都捧着一个装满毒药的小陶杯。乐师们弹奏着竖琴。皇家战车驾驭者们驱赶牛车，沿着墓道驶入在墓坑底部的指定地点。仆从们尽力使不安的动物们保持镇定，驾驭者们紧拉着缰绳（参见图1.1）。依地位级别，每个人都在既定的位置上依次列队。音乐奏起。一小队士兵目光注视着墓道上方。随着一个低沉的讯号响起，墓坑中的众人举起手中的陶杯，将毒药一饮而尽。接着，他们在指定的位置上躺下等死。他们的身体抽搐然后归于平静，此时几个人滑进墓坑，迅速击杀了牛。走向来世的漫长旅程，皇家的队列一切准备就绪。

祭司们先用土和泥砖结构覆盖了墓坑，再用一层层的黏土填充整个墓葬坑和墓道。献祭的牺牲品层层陈列，直到这座皇族坟墓与地面齐平。

图1.1 苏美尔人在乌尔的皇家葬礼重现场景，由伦纳德·伍莱爵士（Sir Leonard Woolley）记录。（© 版权归大英博物馆所有）

考古学常让人产生这样的幻想：宝藏、堆满金饰的法老墓和失落已久的浪漫的远古文明。许多人以为考古学家的工作就像浪漫的历险记，就像电影里的印第安纳·琼斯那样。漫画家常常将我们描绘为古怪的学者，戴着遮阳帽，在巨大的金字塔阴影下挖掘着有铭文的石碑。民间传说里的考古学家形象则是心不在焉的教授，深深地掉进远古时空之中而对真实的现代生活毫不在乎。当然，有些考古发现，比如在伊拉克南部的乌尔发现的皇家陵墓，确实带有历险和浪漫的传奇色彩。

图1.2 一尊著名的装饰品，发现于乌尔皇家陵园，被伦纳德·伍利命名为“灌木丛中的拉姆”。这尊木制雕塑外表覆盖着金箔和青金石，肚子填满白银，羊毛则为贝壳所制。（“灌木丛中的拉姆”，许可号＃ 30-12-702。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负片编号 T4-1000。）

英国考古学家伦纳德·伍莱爵士依据1926年的考古发现，重现了乌尔辉煌的葬礼场景；这座皇室的墓葬，密布着一层骨架，看起来就像一张金色的毯子。伍莱是在非常艰苦的工作环境下发掘出这一奇迹般的考古发现的。他的发掘队伍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专家，而他雇用了数百个工人。遇到艰苦的工作，他还会雇用幼发拉底河的船夫为工人打着轻快的节拍唱船歌。伍莱在四年内清理了2000座平民墓葬和16座皇家墓葬，用刷子和小刀清理了每一具骨架。用石蜡油润滑后，他把皇后的头骨从她那精心设计的、看上去像假发的发饰上分离开来。不远处，他在地上发现一个洞，倒入熟石膏，由此复原了一个皇家七弦琴的木质音箱。

伍莱还通过一些细小的碎片重现了一尊精美的山羊像（参见图1.2）。他把墓葬的发掘称作“三维拼图”，他如此描述殉葬者：“如烈火般红艳的大衣、白银与黄金，显然，这些人不是像牲畜一样被屠杀的卑贱奴隶，他们是有地位的人，穿着正式的礼服。”

伍莱的发掘风靡全球七八十年。自那时起，考古学历经了漫长的发展道路，从发掘人文奇观转向了缓慢进行的团队工作，对象常常是并无戏剧性可言的遗址。然而，如今考古学家所进行的复杂的勘测工作，发现了古代很多微小的细节，其魅力完全不输乌尔皇家墓葬。

第一章介绍考古学和史前史，并介绍对于古代的研究是怎样开始的，考古学家都做些什么。本章还讨论了考古学和史前史对于当今世界的重要性。

考古学的起源

第一个考古学家是一位探险家兼业余收藏家，他渴望名利，寻找新的文物就是为了丰富他的私人藏品。早在17世纪，贵族圈就开始流行到地中海进行“壮游”。到了19世纪初，许多英国的庄园主转行挖掘古墓，寻找骨灰罐和骷髅骨架（参见图1.3）。他们举办盛宴庆祝他们的考古收获，用古代的陶杯向朋友敬酒。

图 1.3 古墓挖掘，19世纪的风格，如1840年的《绅士杂志》（Gentleman’s Magazine）所描述：“我们已经挖了八座墓葬，大多数有骷髅骨架，近乎完整，携带着铁制武器、盾牌、骨灰罐、珠饰、胸针、臂章、骨饰、护身符，偶尔还有一些容器。”赫尔萨巴德，伊拉克亚述王萨尔贡的都城和宫殿所在地，公元前8世纪。尼尼微，伊拉克亚述巴尼拔国王统治时期的亚帝 国首都，约公元前630 年。

与此同时，强盗与盗墓贼也来到埃及，寻找木乃伊、塑像和其他珍贵的埃及文物。乔瓦尼·巴蒂斯塔·贝尔佐尼（Giovanni Battista Belzoni，1778—1822），一个马戏团的壮汉转行做了寻宝猎人，1816年至1819年在尼罗河沿岸洗劫了许多墓葬和寺庙。他的特长之一就是收集木乃伊。他钻进塞满木乃伊的石缝，“被尸体包围，四面八方全是木乃伊……这些阿拉伯人手里拿着蜡烛或火把，赤裸着身体或被尘埃覆盖，他们就像活着的木乃伊”。有一次，他无意间坐在了一具木乃伊上，跌进一大堆粉碎的骨骼、干燥的人皮和绷带碎片之中。贝尔佐尼最终因为来自竞争对手的死亡威胁而逃离埃及。那些日子，考古学家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就是，他们有枪。

早期文明的发现

图 1.4 英国人奥斯汀·亨利·莱亚德（Austen Henry Layard），在指挥工人们从尼尼微的亚述王森纳赫里布的王宫搬走一尊有翼的神像。

几个世纪前，考古学家可能每个月都能发现一个古老文明。19世纪40年代，英国人奥斯汀·亨利·莱亚德和法国保罗-埃米尔·博塔（Paul-Emile Botta）就是这样做的。在伊拉克北部地区的赫尔萨巴德和尼尼微，他们发掘出了庞大的古城遗址，使《圣经·旧约》中提到的、一直是个传说的亚述文明重见天日。莱亚德沿着宫城房间的墙壁发现了尼尼微古城，墙上装饰着宏伟浮雕，描绘战无不胜的军队、一头正在捕猎的皇家狮子和充满异国情调的众神。他用羊皮木筏将这些文物沿底格里斯河顺流而下运走了。他还发掘了亚述巴尼拔国王皇家图书馆（公元前883年—前859年），其中记载了古代伊拉克南部的一次大洪水，与《创世记》中的描述惊人地相似。（参见框1.1）

尼姆鲁德 伊拉克亚述王以撒哈顿（公元前680年—前669年）和亚述巴尼拔（公元 前 668 年 — 前 627 年）的都城。

科潘 危地马拉公元1世纪中期的玛雅文明的中心。

帕伦克 墨西哥玛雅的城市和祭祀中心，由巴加尔王朝统治了几个世纪，在公元7世纪势力强大。

乌斯马尔 墨西哥尤卡坦北部的玛雅城市，在公元9世纪蓬勃发展。

1839年，美国旅行作家约翰·劳埃德·斯蒂芬斯（John Lloyd Stephens）和艺术家弗雷德里克·卡瑟伍德（Frederick Catherwood）发现了墨西哥、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等地令人惊叹的玛雅文明。他们走访了科潘、帕伦克、乌斯马尔和其他被遗忘的古老城市。他们在雨林中的探险故事、抒情浪漫的描绘和在热带丛林中的古老社会生活场景迷倒了无数读者（参见图1.5）。

斯蒂芬斯宣称他们到访的这些城市正是由这一地区现代居民的祖先所修建，这为他后续的古玛雅文明研究奠定了基础。和莱亚德一样，斯蒂芬斯也是一个畅销书作家，其著作现在还在重印出版。

古代人类

当莱亚德和其他探险家正探寻古代文明之时，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著作《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引发了人们对人类起源颠覆性的思考。几个世纪以来，基督教教义一直宣称《创世记》第一章所记载的创世故事是文字所载的真实历史。17 世纪，北爱尔兰阿玛教区的大主教詹姆斯·乌雪（James Ussher）用《圣经·旧约》中记载的家谱推算出了创世的时间，即公元前4004年，据此人类最多存在了6000年。然而，早已灭绝的动物的骨骼与人类制造的石制工具出土于同一地层，揭示了人类有着更久远的历史。

图 1.5 斯蒂芬斯、卡瑟伍德和玛雅人。图为弗雷德里克·卡瑟伍德所画的一处官邸拱门，乌斯马尔，墨西哥。

阿布维尔 法国索姆河沿岸的小镇，河水的砾石中出土了超过40万年历史的早期手斧。阿布维尔类型手斧（一个有些过时的术语）以此命名。

史前 人类有书写记载之前的历史。

奥林匹亚 希腊自公元前776 年起，泛希腊运动会（即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前身）的古代遗址。自公元前1000年起被作为宙斯的圣地。

至于创世论者所表述的一系列的世界，每个都被神旨的灾难性洪水冲毁过，然而地层地质学家演示了地球通过地壳运动而自然形成的过程，如降雨、地震和风化作用。达尔文所提出的理论框架正好解释了灭绝了的动物和人类的共存时间远不止创世论所说的6000年。

同时，几代考古学家都曾经困惑为什么打制石斧会和早就灭绝的动物如欧洲象出现在同一地层。19世40年代，法国雅克·布歇·德·彼尔（Jacques Boucher de Perthes）宣称在法国北部索姆河的砾石中发现了石斧和大象的骨骼。英国地质学家在英格兰西南部挖掘的洞穴中也找到了相似的证据。虽然查尔斯·达尔文出版了他的书，但大多数科学家对此仍持怀疑态度。

考古学家约翰·伊文思（John Evans）在信中提到：“想到他们在阿布维尔深达40米的河床表面的沙砾中发现了燧石石斧和箭头，与大象和犀牛的骨头同出一层……实在难以置信。”伊文思和地质学家约瑟夫·普雷斯特维奇（Joseph Prestwich）亲自去检查了布歇的考古发现。伊文思亲自从出土大象骨骼的地层中拔出一枚石斧，由此深信它们形成于同一年代（石斧样本，参见图9. 6）。

伊文思和普雷斯特维奇向伦敦皇家学会报告研究结果，科学权威推翻了《圣经》年表中关于人类起源的说法，承认了远古人类的概念。远古人类这一概念的提出开辟了一个巨大而完全未被涉足的领域，时空向远古延伸，比古埃及或其他文明早上数万年。早在19世纪初，一些学者就提出“史前时期”即“史前”的概念，是在人类发明书写和文字记载之前的文明时期。

科学考古的起源

科学考古始于19世纪70年代，正是令人敬佩又颇具争议的德国考古学家海因里希·谢里曼施展才华之时，他出身商界并于 1871 年挖掘了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古城。谢里曼雇用了曾经挖掘过埃及苏伊士运河的数百名工人和工程师，来负责和监督他开掘的巨大探方。但当谢里曼宣布他的惊人发现时，恰逢亚历山大·孔兹（Alexander Conze）等德国考古学家联合建筑师和石匠正在发掘古希腊的奥林匹亚—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遗址。他们更关注获取知识和保护遗址，而非挖掘惊世骇俗的文物。他们将发掘由寻宝转变为悉心记录历史的过程，还有建筑师全程在现场指导。在遥远的英国南部，维多利亚时代的将军奥古斯塔斯·莱恩 - 福克斯·皮特-里弗斯（Augustus Lane Fox Pitt-Rivers，1827—1900）后代考古学家所应用并完善，为现代高标准的考古发掘指明了方向。（参见第七章）到了1910年，埃及和地中海东部的发掘方法得到了改进。这要归功于埃及学家弗林德斯·皮特里（Flinders Petrie）、克里特岛米诺斯文明的发掘者阿瑟·埃文斯（Arthur Evans）和幼发拉底河流域赫梯王国卡赫美士城的发掘者伦纳德·伍莱。

图 1.6 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在皇家墓地墓穴中的图坦卡蒙石棺旁工作。

米诺斯文明 青铜器时代以克里特岛为中心的文明，公元前 1900 年到前1400 年达到巅峰。

卡赫美士 叙利亚幼发拉底河流域赫梯王国和古罗马重要的边防城市，公元前1500 年到公元 200 年。

谷尼亚 克里特岛米诺斯文明时期的一个小镇，约公元前 1700 年。

考古曾被认为是探险之旅，更适合男人而不是女人。但是有两个女人打破了这个局面。在 20 世纪早期很少有女性成为考古学家并穿越沙漠，考古旅行家格特鲁德·贝尔（Gertrude Bell）却穿越了叙利亚沙漠，深入沙特阿拉伯。哈里特·霍斯（Harriet Hawes）在希腊内陆发掘的许可被回绝，于是远渡克里特岛骑着骡子搜寻遗址。她独自一人同克里特岛本地的工人合作，发掘了克里特北部海岸边的米诺斯小镇谷尼亚。20 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有很多关于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发现。英国人霍华德·卡特和卡纳翁勋爵（Lord Carnarvon）发现了未受破坏的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墓穴，这是考古学中最伟大的发现（参见图 1.6）。

在艰苦的工作条件下，卡特花费了八年时间对现场做了清理与完善的保护。伦纳德·伍莱的乌尔项目从 1922 年延续至 1934 年，那是屈指可数的由小规模工作组完成的考古壮举。他的皇家墓穴发现堪比埃及的考古发现。但是他的方法在现代标准看来是草草了事的。遗憾的是，他的笔记很不完整，现代学者无法依此证实他重现的皇家墓地。

20 世纪 30 年代，人们见证了再现古代环境的首次尝试，将人类活动放在自然环境中进行考量。接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略显陈旧的科学考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 世纪 40 年代后期发明了放射性碳测年法（参见本书第三章），这是全新的科学方法。计算机能够分析大量原始数据，考古工作者的数量井喷，这一切使曾经并不庞杂的学科发生了革命性变化，成为重要的全球科学。如我们所能预见的一样，区域研究和古代定居模式变化的研究取代了发掘工作，成为实地工作的主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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