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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史是一种观看的历史,19世纪中期以前还没有我们今天所认识的“艺术”观念,因为它也并非作为独立自治的艺术而存在,而是深深地根植于当时政治、历史、社会、宗教、技术等综合作用。今天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讨论“前艺术时期”的图像作品,即用观看和感知的历史。凤凰艺术致力于向公众推广对于艺术的理解,使得晦涩的艺术作品可以在理解的向度上开放,让作品后面的人文情怀、历史文脉、独特视角得以呈现。带有中西艺术实践背景的青年艺术家、艺术评论家姜俊从一个客观而细致的角度切入,通过“凤凰艺术”推出一系列有关艺术史知识普及的评论文章,促使读者在了解艺术作品的同时对艺术本身,以及艺术作品所关照和涉及的现实问题产生更多的思考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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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奈  草地上的午餐  208 cm × 265.5 cm  布面油画  1862-1863  巴黎,奥赛美术馆

当游走于塞纳河畔,整个19世纪繁华的巴黎跃入眼帘。1851年奥斯曼在拿破仑三世的支持下开始了他18年气势磅礴的城市改造,奠基了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优雅华丽的巴黎,那看不尽的浪漫。这一城市改造可谓是城市现代化中最为重要的一笔,它伴随着整个中世纪城市空间的土崩瓦解,并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奠定了新的生活和空间感性。德国学者本杰明承接了马克思的想法:一个城市似乎可以成为一个文化和社会历史发展进程阶梯上的典型。他把那时繁荣资本主义下的巴黎称为“19世纪的⾸都”。

19世纪的巴黎无疑是欧洲艺术的中心,1948革命后,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成立,政治社会的变革同时也引起了艺术的革命。当我们步入与卢浮宫一川之隔的奥赛美术馆,整个伟大的艺术变革历历在目。在西方艺术史叙述中,其中有一张画被认为是现代主义艺术风暴的序曲,那便是马奈的巨作《草地上的午餐》。1863年这张画被法国官方沙龙拒绝,并在之后的巴黎落选沙⻰展中引起巨大的骚乱。三个人物被描绘在这张画的中心位置:两位衣冠楚楚的男⼠和⼀位裸体的女子一起并肩坐在草地上,仿佛就发生在巴黎的郊外。在背景中有一位在水中的女子,她轻衣薄纱。在前景摆着一组静物,即“午餐”。这个景象呈现出一个强烈的对比:裸女和绅士。它被在参观落选展的拿破仑三世和他的近臣指控为不知羞耻,且伤风败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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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芬奇  维特鲁威人  纸本素描  约1492年 威尼斯,威尼斯学院

当我们穿行于奥赛对岸的卢浮宫,观看19世纪之前的欧洲绘画,不免眼前“肉欲横流”,无数的裸体纠缠着,追逐着,男男女女,时不时摆弄着妩媚的姿态,难道19世纪的巴黎人突然清心寡欲、克己复礼了吗?难道裸体不早是西方艺术中喜闻乐见的主题吗?这不禁让人想起1917年中国第一个“人体模特门”,它发生在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它无疑也牵涉到伦理问题,甚至还引来了同样是政治人物的孙传芳的干预。和中国不同,西方的裸体除了含有色情意义之外,在大部分的宗教造像中代表着真理和本质。在古希腊的时候就存在了对美的理念的信仰,维特鲁威甚至用分数写出了完美身体比例的标准。在基督教神学中人们相信上帝造人的背后有一套完美的方案,凡间的人都是对这一人之理念的偏离。在艺术中当美的裸体被展现时,那个完满性才得以彰显,真理就此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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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尔乔内和提香  田园合奏  110cm×138cm  布面油画  1510-1511  巴黎,卢浮宫

裸女和绅士这一组合对于马奈同时代的人来说司空见惯,但它往往配合着神话宗教题材或者田园牧歌,我们在《草地上的午餐》仿佛看到了对文艺复兴大师乔尔乔内的《⽥园合奏》的致敬(此画就藏于奥赛美术馆对面的卢浮宫中),那是一幕神与人心灵交流的幻景。在宁静幽雅的山野中,两位风流倜傥的青年贵族和两位裸体仙女,以音乐合奏的方式进入和谐之境。而作为凡人的青年对她们则视若无睹,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除此之外,此画同时非常明显地援引了拉斐尔湿壁画《帕里斯审判》的铜板复制本,右边伸出手的男子就是源自那里。(帕里斯就是那位金苹果事件的男主角,他的抉择拉开了整个特洛伊战争的序幕。)就像1867年左拉为马奈的辩护中说到,《草地上的午餐》明显来自于⽂艺复兴和巴洛克的绘画图示,它是一种绘画中的绘画,它致力于典故和引用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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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拉斐尔设计的,莱蒙特(Marcantonio Raimond)制作  帕里斯审判  纸本铜版画  1515年  斯图加特,斯图加特国立艺廊 (Staatsglerie Stuttgart)

裸体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只有在神话和田园牧歌的题材下才显得合法,相反如果它涉及当下的生活,那么这样的对⽐“穿和脱”就显得骇人听闻,仿佛描绘了在巴黎郊外的妓女和有钱嫖客的桃色事件。对于《包法利夫人》的道德批判仅仅发生在六年前,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包括其之后的绘画《奥林匹亚》都围绕着“女性裸体”的议题,是女神还是妓女,是真理还是色情?它映射出了19世纪中后期巴黎社会的风貌,在急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现代化下的大都市正经受着,如同尼采所言,“对一切价值的重新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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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林伯格《艺术与文化》

这张画描绘了“活生生的市民阶层”的日常,它不再是古典神话或圣经故事的插图,也不是受托于某位王公贵族。无论他是否暗含了对经典艺术史的援引,正因为其主题涉及到世俗的赤裸,才凸显了这个问题:是否画家应该从传统题材的墨守成规中解放出来,去描绘当下的日常。就如同波德莱尔在1863年出版的《现代生活的画家》一文中所表达的那样。这也是此画之所以成为现代绘画开山鼻祖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张画被作为现代主义开山之作还有一个表现技术上的原因,对于今天的中国观众来说,很难在形式上分辨出它和文艺复兴与巴洛克绘画的区别,但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这张画对比西方写实传统,更平面,更关注色彩和抽象的画面构成。按照左拉的说法,“他唯一愿望是达到漂亮的色彩平面和对比”,因此“这一主题只是画画的借⼝”。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绘画表现方式的角度上看,那些主题所带来的争议其实不足一提,只是历史长河上昙花一现的骚动,因为它在绘画方式上的革新反而才是划时代的。马奈的朋友Theodore Duret说:“它对同时代观众的视网膜的来说就如同是日光对于猫头鹰一样”。在20世纪中期,美国艺术史家格林伯格提供了一套现代绘画线性发展的大叙述,马奈正是他所认为的在19世纪中叶开启了绘画范式转换的第一人——从三维幻象向二维平面表达,从文学性叙述向纯视觉感性,从具象向抽象。这一范式转换就构成了他所谓的绘画现代性——绘画被从宣传和文学、政治叙述职能中解放出来,从而回到其本体,即绘画的平面性,当然这也是站在50年代回望19世纪的后设观点了。

在19世纪前绘画不是服务于教会,就是表达贵族或皇家权威和财富,艺术品的制作者们多为接单艺人,他们并没有自由创作的权利。1789开始的法国大革命触发了欧洲等级社会天翻地覆的改变,教会和贵族没落,等级崩溃,一个以等价交换和自由贸易为主旨的资本主义市民社会伴随着机械化大生产破茧而出。巴黎的城市改造就如同中国30多年来激烈的城市化进程那样加速了这一转变。艺术品资助者不再是教会和贵族们,也不再以订单的方式,新兴的资本主义市民成为了艺术品的消费主体,因此艺术品成为了事先完成,然后走向自由市场等待买家挑选的商品。在繁荣资本主义首都巴黎下,这决定了如同马奈那一辈新兴画家们的工作和创作方式。艺术家们一方面从威权体制中解放出来,可以自由的选择主题和绘画的方式;另一方面他们又掉入市场的窠臼中,在无形之手的支配下去揣测市场的风向标。

在《草地上的午餐》中我们无法辨认出任何既定的叙事,也对其中的描绘的人物无从知晓,他们是女神还是妓女,是嫖客还是男学生。它不再是一个有明确目的的订单,不用去讲一个故事,不要求单一最终答案式的正确解读,而是在自由市场中为观众提供多元诠释和理解的预制品。无论从图示,还是从笔法,它都是对艺术先贤的引用,它仿佛是乔尔乔内的《⽥田园合奏》和拉斐尔的《帕里斯审判》的综合体,也可以被理解为对威尼斯的色彩和佛罗伦萨素描的结合,对德拉克洛瓦和安格尔的致敬,除此之画面还应和着华托式洛可可般的户外郊游的主题。

关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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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艺术评论家姜俊

姜俊,艺术家,艺术评论家,毕业于明斯特艺术学院(Kunstakademie Münster),获得Prof. Aernout Mik的大师生称号。现在师从高士明、朱青生,在中国美术学院和北京大学从事图像学和展示文化研究学的博士研究。研究方向:当代艺术中的公共在地性。当代艺术调查局发起人。2015年,参加德国北威州《中国8》(China 8)群展。生活工作于杭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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