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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艺术 作者:和文朝2019-12-16 18:10

作为观众,我们常常热衷于在艺术中寻求现实的在场,但基于普遍而深刻的脸盲症,当现实现身某时某刻,我们通常又识别无能。在这一点上,王子月的最新个展,多少帮我克服了这样的症状。

按Tabula Rasa画廊七月发布的展览预告,王子月这一最新个展的主题是“呼吸”而不是“第六天”,计划中的开幕时间,是9月7日而非8月31日,8月31日,按照一周一次的工作坊节奏下来,其实是第五个工作日。因此,以“第六天”作为个展暨同名剧场的最后命名,是一个应变。对此,艺术家的原话是:“第六天’也许是不存在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的一天。”

之所以有此变故,据说是因为“不可抗力君”注意到并以浓厚的兴趣和热情参与了这一跨媒体剧场的“构作”,且由此扭转了剧场及工作坊的进程与走向,并最终以如此这般的现场,以不现身的方式,如其所是的展演和呈现了自己。

我的意思是,你看,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通过他亲自撸起袖子干,被指认出来的。

当完美的展览不可求的时候,达成一个尽可能最不完美的展览有时候就成了艺术家的首要任务,而且这个任务不能被替换成为“尽最大可能完成一个不完美的展览”,因为后一种行文听起来还是对“不完美”的抱怨,或对“完美”求之不得的喟叹。

在“第六天”里,王子月试图做的貌似即是前者,如何让不完美的所有现实动因最大可能留在现场,让所有障碍被如其所愿的那样被表达和看到,而不是寄身在光滑的形式里,这看起来是她意欲一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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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天》,开幕表演现场全记录视频,单频录像,28min,2019

假设你错过了8月31日下午四点开始并持续了大约20分钟的现场,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大过当时在场者的遗憾,或者说,在这个结合了工作坊、排练、户外情境、现场表演、不同阶段影像收纳与装置陈列的展览,除了五个全程参与的素人演员,没有人可以不错过什么。甚至有可能,当五位演员以自己的身体和情感经验以及对剧场的想象出入其中,他们也不能不面对在共同语境的上的根本匮乏:在这个以PVC管、广角镜、探照灯、塑料布、胶条、镜头等物件搭建起来的幻境中,他们只能是被困在六个台词——我、你、他、我们、你们、他们——中的一堆丧尸意志,彼此反弹,和艺术家王子月拼尽全力也不能解禁的身体政治:看的,被看的。或站或蹲的现场观众,还是像暗中之兽,而表演,则更像表演者一顿猛烈的自我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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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三频录像&空间装置,5min,尺寸可变,2019

实际上,如果你现在去Tabula Rasa画廊,这一刻也不会稍逝,它还在那儿。哪怕你没有注意到那个收纳了现场的纪录视频——或者还因此更强烈——仅仅是回响在展厅的六个台词,以及它们缓、急、剧烈,以至歇斯底里的交替、交错、与交锋,就会让你肉紧,并且浑身不自在:你知道这世界有人呼喊有人扑街,有人在你耳边冲着你大口呼吸,还黏连着你所有的器官不肯割席和退让。

我可不能轻佻的说,这是巧妙的或者睿智的,但我保证这是焦灼的,不友好的,意图将你的视听解体在此而且停止供给安慰和重生的,它干瘪,廉价如现实,不再传导,闭塞,一点点逃入艺术之家或身心灵运动口子都不留给你:甚至PVC管们都表现得和你愿意接受的的任何调调不一样,它们莫名其妙的虬张着,相互连接或各弃一角,但不构成任何充分的造型,而更多像若干被说了一半的句子一样晃着。而那些同样的塑料制品的广角镜,它们从四面八方看着这里,把能抓捕的都监禁其中,压缩和收拢你周遭的一切,彼此映射,但最终制造的是一个彼此排斥和拒绝联系的镜像:疲惫的复数,复眼所以加倍的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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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录像截帧,5min, 2019

无论作为现场还是作为现场残留之物,影像、投影、隐蔽或赤裸,实时或过时的监控,在“第六天”里都显得像一群仓皇的逃逸者,或没有被吹灭的余烬,尤其那个作为三屏录像被弃置在PVC和广角镜世界里的《镜子》,表演者们在街头情境中的行动纪录,即坚定又虚空,即骇人悲伤又滑稽可笑……而在半围出“第六天”主题场景的三面不规则高墙后面,有一侧是剧场构作过程与前四天工作坊纪录,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过程中那些交流、讨论,与搭建,但声音并不清晰,就算你戴着耳机开到音量的最大值,除了只言片语,你还是听不清王子月和所有参与工作坊和排练的人都在说些什么。你能感觉到其中有某种焦虑在发生、传递、往还,在搭建现场和穿行其中的一次次过程中被缓解又堆栈,但最终,这个你可能会指望某种答案的地方,最终还是迷津。

显然,这不是一个鼓舞你寻找意义的现场,这是一个鼓舞你寻找但意义并不在场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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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诗?》录像装置(五频录像&装置数件),5min&尺寸可变,2018

与此构成某种互文的,是单独躲在黑色布幕后面的《小说?诗》(五频录像/空间装置),作为问题剧场计划的首个案例,这组完成于日本京都的作品,无论是现场呈现还是内容,都显得日常而放松,与“第六天”整体的张力相比,仿佛一组荒屋一角突然涌现的插花:京都的市民们,正在街头上回答这样的问题:请问您愿意自己的人生是一部小说还是一首诗?

无关,但安慰。可他们笑颜如花的言谈,机智或坦诚的答复,他们的春风之论,虽一布之隔,但似乎一点也不能渗透到另一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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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声音装置,尺寸可变,2019

在与之相对的展场,另一个角落,一直有近乎隆隆的噪音以与呼吸或心跳相近的节奏传来,这是由被困在一件不锈钢铸体中机械装置(《呼吸》声音装置)所引发的,它正在固执的从内部发力,不但发出兽般的呼吸声,而且其中一侧的不锈钢镜面甚至还轻微但可感的鼓起又回落,通过反光,一张一呼一吸的“嘴”,正隐约投射在展厅白净的墙面上。

被取消的“呼吸”,虽然艰难、滞重、迟缓,却一直就在这儿。

关于“第六天”,这个可能最不完美的展览,王子月说:“空想乌托邦是一种不存在但很重要的物体。”而为了结束这篇最不完美的评论,我想冒昧的改窜一个字,然后再次引用:“空想乌托邦是一种不存在所以很重要的物体。”

关于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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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月,1988年生人,多媒体艺术家,CapsuleMall剧团创始人。

关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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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文朝,78年生人,艺术写作者。长期关注在地实践与社会艺术,以临时教员身份出没于学院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