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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部第二画

局部第二画:《死亡的胜利》

转自公众号:看理想

《局部》第二集,陈丹青谈起自己在意大利的一次“无知游历”:去比萨斜塔边上的圣墓园寻找戈佐里的湿壁画,却意外地撞见布法马可的两幅大画《死亡的胜利》和《地狱》,当场“魂飞魄散”。

由《死亡的胜利》开端,陈丹青在《局部》第二集中谈早期绘画作品的元气淋漓,同时谈到油画和湿壁画在他心中的地位,以及中西方伟大绘画作品主题的差异。

第二集:《死亡的胜利》

无 知 的 好 处

我们今天到意大利去。这个意大利呀,有个比萨斜塔。大家应该都知道。斜塔旁边呢,有一个圣墓园,不知道诸位知道不知道。很惭愧,我不知道,2013年夏天,我走进这个墓园去了。

忽然看到意外的一幅大画,当场就是魂飞魄散。

我自以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我都知道。大部分也都看过,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幅大画。所以这个呢,就是无知的好处。

你熟悉一个画家,终于有一天站在他的画面前,那是一种大快乐。你完全不知道一个画家,也不知道这幅画,忽然给你撞见了,我觉得更是一种大快乐。

那种欢喜快乐,你忽然会回到小时候。小时候的大欢喜、大惊讶,其实最珍贵。

所以我请诸位,好好保留自己的孩子气,如果你有的话。

湿 壁 画 的 魅 力

岔开去,讲个偏见。

我以为欧洲最好的画呢,不是油画。可是油画呢,因为好传播,画册里头,就流传到世界各地。因为我们都是在赞美油画,看的也是油画。其实最好看的,欧洲的画是湿壁画。那就像中国的绘画,最好看的真是魏晋唐宋那些工笔重彩画。可是工笔重彩传世的太少了,数不出几件。

湿壁画在意大利,那就几乎数不过来,太多太多。而且保存得非常完整,都在各地的教堂里。你要是能够去看,你差不多半生都看不完。各个小城市都有,只是干透了,岁月的包浆,我觉得比当时还要好看。

那么现在大家看《死亡的胜利》,上头画着什么呢?画着棺材,画着死人堆,画着那些贵族的男女在游冶。在宴饮,在树林子当中。上端呢,少不了要画意大利壁画,那些飞翔的天使。

他画完这幅画几十年,欧洲就发生了著名的黑死病,瘟疫。据说瘟疫过后,人们庆生,忽然注意到这幅画,大为崇拜,就在《死亡的胜利》尸体堆旁,大家就狂欢,吃喝玩乐。

那么我们再看《地狱》。地狱呢,当然要画着油锅啊、毒蛇啊、巨兽啊 ,在吞吃那些下地狱的人。此外还有大群的圣徒、判官、军队、杀头和将要杀头。人堆里牵出来将要杀头,然后妇女纠结成一团,非常恐惧。我想古人看到,这个画会吓得北京话讲叫 “肝儿颤” 。

生 猛 的 早 期 作 品

早期的作品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注意?因为它要面对两个历史任务,也可以说历史的机会。什么机会呢?

一个是新的主题。艺术的素材,从古到今,就天下就那点事情,但是主题不一样,尤其形式不一样。你找到一个新的说法,你立刻就要找新的形式。所以所有早期的作品,再幼稚,它有原创力。

第二个就是工具,你比方湿壁画,湿壁画整个历史,我不清楚。但是到了乔托那儿,湿壁画开始有一个新的阶段,开始表达新的主题,因为新主题新工具,它是个互为因果的关系。

早期的作品都很简单,但是生猛;都很幼稚,但是天真;然后都难免粗糙,但是精力饱满。用中国的古话,就是元气淋漓。

要论黄金时代,大家都会公认,唐宋的敦煌壁画最好看,成就最高。可是如果要论元气淋漓,要论动人,要论想象力,要论生猛,我们都会喜欢北魏的壁画。

北魏人你去看他的画,一条腿一个胳膊都画不准,远远不及唐宋人。他们还不太懂画,甚至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艺术顶顶要紧的,不是知识,不是熟练,不是咱们现在说的所谓文化教养。而是直觉,而是本能,而是那种最最新鲜的感受力。我甚至觉得就是一种可贵的无知。

中 国 的 绘 画 文 化

不 是 《 死 亡 的 胜 利 》

最后说个现象,布法马可这两幅大画,画到尸体、画到棺材、画到屠杀,这是西方一再一再出现的主题。在各种艺术里面,一直到今天的电影,大家会很熟悉。他们不避讳这些恐怖的景象。

那么罗兰·巴特,说过一句我很难忘的话。他说,尸体作为尸体是活生生的。中国人呢也画鬼神,也画妖怪,还有专门画鬼神的画家,叫罗聘。但是我看了他的画,一点不害怕。我害怕敦煌那些无名画工。北魏时期,画那些鬼追着活人,我一边临一边害怕,吓得肝儿颤。

那么为什么中国人不画棺材不画尸体至少我没见过。美术史家可以指点我。也许有哪幅画画了,我会认为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呢?这里面透露一个不同文化的一个差异:对死亡的看法,对生命的看法,然后对艺术的看法。

我这里有一本欧洲人拍摄的早期的摄影,里头全是尸体,有名人、雨果、罗丹、普鲁斯特这些人,也有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死婴都有。

如果大家不忌讳,我可以选一课放给大家看看,如果大家觉得忌讳我就罢休。因为我们中国的绘画文化,绘画传统,是《千里江山图》,不是《死亡的胜利》。

(本文为视频文字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