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艺术 2022-03-16 16:21
在21世纪全球化的今天,图像成为人们认知社会和自我表达的主要途径。对于张立珩而言,在画布上运用油彩进行创作,始终是她连接自我与世界的重要手段。从作家、投资人跨界成为画家,作为一位从未受过专业院校训练的艺术家,张立珩又拥有怎样独特的艺术表达语言呢?
1964年,杜布菲在巴黎首次出版的《原生艺术》中这样写道:“这些产生于纯粹的创造冲动的作品,其中不包含任何关于竞争、承认或社会推广的焦虑,因此他们比职业艺术家的作品更为珍贵。”
艺术家张立珩的作品便是这样的存在。那些看似无序实则具有精妙结构的绚烂图像,悄无声息地拨动观者的心弦,在想象与思考中引发共鸣。
跨界画家
01
早年留居美国的生活,为张立珩在艺术创作上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当她初次在女儿学校里看到毕加索的作品时,内心便深感震撼。此后数年间她浏览各大博物馆展览,翻赏各类画册,在美国当代艺术潜移默化地熏陶下,偏爱着抽象艺术的表达。
作为一位从未受过专业艺术院校训练的画家,张立珩拥有其独特的艺术表达语言。她并非技巧技法的拥护者,在图像创作中她更忠于思想至上。张立珩认为,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想象力和自由表达是重中之重。她致力于让颜色和几何结构在巧妙组合中产生温度,将情感体验融入充满节奏的变化之中,构建出一个纯粹且灵动的艺术空间。
▲《花非花》,100×100cm, 2021
从作家、投资人跨界成为画家,张立珩始终在表达上坚持自我,坚持宏观架构与细节铺陈的结合,坚持感性与理性的交融碰撞。正如她自己所言:“作者的工作无非是做个有心人,细心地挑选,耐心地打磨,最后匠心别具地把这些石子串成一条美丽而独特的珠链。” 而于作画亦然,“画家自己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最终筑成一个微观世界”,让那些文字无以表达的内容,最终都以抽象的形态,通过恰如其分的循环和堆砌得以呈现。
艺术的意义是一种过程体验,并不需要承载太多的超出个人生命体验之外的重大社会责任。而现代艺术的重要意义就在于刺激人们的自觉性,使人成为自觉而独立的人。“我希望我的作品是所有人都能够看懂的,这个过程没有对教育背景的要求,也无关政治、商业、文化,只需要有人类共通的情感和审美就好。” 她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张立珩的作品并不给人以现成的观念和意象,而是由观众自发地对其进行判断,主动地感受,从而生发思考与共鸣。
感性与理性
02
“就抽象绘画而言,抽象本身不是目的,也不是标准,艺术家的天才在于为自己的内在精神世界寻找最恰当的图像表达,创造出真正具有精神性含义的抽象形式。”
张立珩的第一幅绘画作品是对彼得·多伊格风景画的临摹,那些与现实格格不入的色彩、梦幻迷离的画面风格,为她在艺术表达形式上带来了启发。在此后的创作过程中,无论是《盗梦空间》还是《我们是世界》、《寻》等系列,张立珩都无一例外地运用抽象几何的形式,彰显自由表达的张力。此外,由于同时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和西方文化的浸润,张立珩的艺术作品既具东方的悠扬典雅,又有西方的热烈浪漫。
尤其是在《寻》系列作品中,张立珩通过色彩与线条间的交错纠缠,放大呈现了自我内心的挣扎与矛盾。一方面,表达和行动的自由为图像创作带来了奔放的张力,但另一方面,现实生活所引发的对于生命、衰老以及孤独的思考,又令她产生了迷离与纠结。因此,《寻》系列作品极赋原始性、不确定性的表达,也正是对张立珩本人所想所感的直观呈现。
▲《寻之二》,80x100cm, 2018;
▲《寻之六》,80x100cm, 2019
这些看似随意勾勒的图像,背后都蕴含着张立珩的潜心构思与反复斟酌。在绘制《我们是世界》系列时,面对繁复的几何拼接,她只好拿尺子与圆规反复比对,以求更为精细的画面切割。而对于还未亮相的作品《宇宙之外》,张立珩也透露道,此幅画作中所有的图形她都尽量描绘得不对称,既不是正方形也不是正圆,各个形状特异但皆是巧思所得。
▲《我们是世界之高光时刻》,100x100cm, 2020
▲《我们是世界之阿拉丁神毯》,100x100cm, 2021
康定斯基认为,艺术是心灵的活动,内在的情感与精神决定了作品的形式。在艺术创作过程中,画面从开始起稿到每一步深入,都是不断自省,审慎取舍后的选择。而张立珩所带给我们的这些美的体验,便是她对自我内心探索的结果。
“抽象绘画中的几何传统源于人类追求信念和秩序感的原始本能。” 艺术中的抽象和哲学、美学、语言学之中的抽象概念是不太相同的。它并非理性的逻辑抽象而是视觉形式上的抽象,是通过人的直觉和知觉感受得到的形式美。
对于张立珩而言,创作之初的热情迸发,以及修改完善时的谨慎勾勒,是感性与理性相辅相成的结果;而对于她的作品而言,线条是一呼一吸,色彩是一动一跃,理性秩序将感性化的图景稳定在结构上,笔触层叠交融间便衍生出了无限的精神世界。
我需要艺术
03
凡·杜斯比尔赫说:“艺术的最终目的,就是实现艺术的思想,就是以完美的艺术手法在内在性格和外界生活现象之间,在精神和自然之间取得协调一致的关系。”
在21世纪全球化的今天,图像成为人们认知社会和自我表达的主要途径,与此同时,社交媒体在图像的大规模复制与泛娱乐化解读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得视觉经验的可塑性急剧下降。但对于张立珩而言,艺术创作始终是她自我表达的重要手段。油彩在画布上形成的肌理,是她对内心最为真切的表达。
全球疫情爆发期间,张立珩创作完成了《我们是世界》系列。这一系列作品通过无数个几何体的分割与重组,在细腻巧妙的排列之中,重构线与面、面与空间的关系。层叠、交融、延伸,色彩和线条搭建起一个独特的微观世界,承载着对世界美好未来的期盼。
▲《我们是世界之星链》,100x100cm, 2021
▲《我们是世界之伦巴》,100x100cm, 2021
▲《我们是世界之近似于斐波纳西数列》,100x100cm, 2021
作为女性艺术家,张立珩实现了对世俗的超脱,凭借难以想象的自我突破,在以男性话语为重的世界中得到了一份尊重。“客观来讲,他们不一定懂得欣赏我的艺术,他们是欣赏我在这个年龄段还可以很活跃,还可以跨界,甚至在做一件‘从0到1’的事儿,他们觉得很新奇。” 但无论如何,张立珩都在力所能及地做独一无二的自己,做独特、独立又独有新意的作品。
她通过手中的画笔告诉我们:抽象植根于每一个人的认知维度里,它并不能十分精确地对观者讲述,这幅作品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却可以令人感受到其中内含的精神性意义。这恰巧是敏感的艺术家本人想要倾诉和呐喊的。
正如张立珩所言:“不是艺术选择了我,而是我需要艺术。”
专访张立珩 | Q&A
01
< 您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开始接触绘画的?>
在我1991年到2011年出国期间,一直受到国外艺术潜移默化地熏陶,但真正开始画画是在2014年。起初2011年回国后我是为女儿请的美术老师,但后来她因学业繁忙停止了画画,我便想着自己去跟着学习,希望能够通过艺术这一沟通媒介,来连结自己和孩子,加强彼此间的交流。因此,我就开始跟随央美的一位小女孩开始学习绘画。
02
< 您对于抽象绘画的概念是如何产生的?是否有受到某位艺术家的影响?>
其实之前我在国内很少接触艺术方面的东西。当我第一次在孩子学校看到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的画作时,感到无比震撼。后来学习绘画后,我也不断地从画册(多伊格、得库宁)、博物馆展览中汲取知识,在观览和欣赏中意识到了自己对抽象绘画的喜欢。与此同时,也受到了不少抽象派画家的影响(如罗斯科、蒙德里安、欧姬芙、草间弥生等)开始创作自己的作品。
▲ 乔治亚·欧姬芙,《White Flower No. 1》,1932
▲ 马克·罗斯科,《No. 18》,1946
▲ 威廉·德·库宁,《无题XII》,1975
▲ 彼埃·蒙德里安,《构图第一号》,1921
03
< 您拥有多重身份:作家、投资人等,这些工作与绘画之间,如何平衡?>
这些事情它们放在一起看似不搭,但实际上它们之间具有共性。对我来说,它们都是一个“求新”的过程。在绘画这个方面,我很少去临摹大师的作品,我自己也从来没有画过两张一样的画。而在投资上,我研究项目、技术等等,对于我来说都是新东西,我会非常乐意去探索。写作也是一样,到目前为止我也只写过两本小说,完全不愿意重复自己。
此外,投资和绘画之间具有一定的共同点——不确定性、有风险。我的性格中可能有一点爱冒险的部分在,因此我愿意拥抱这种不确定性,并且承担选择带来的风险。而写作和绘画之间也有共同点,它们两者都强调创造,都是通过我自己调兵遣将、运筹帷幄,从而去构建一个小小的世界。但在这三者之中,我在画画上所花的时间最多,而且是持续性地在做。
04
< 国外对于艺术或美的看法与中国有何异同?>
我觉得美国更偏重当代艺术,很多艺术流派在此起源,也有很多艺术家移居来到美国,比如说荷兰画家德库宁、十岁移居到美国的罗斯科等等,当然美国本土也有非常多优秀的艺术家,比如波洛克等等。在这种文化环境的熏陶下,我也受其影响开始从事于当代艺术。而中国的传统艺术源远流长,我自小对其有一定的了解,但我个人认为国画讲究传承和技法,在创造力方面要求相对少一些,它更强调长时间的磨练。
但于我个人而言,我更适合去创造一点东西,用任何手段来表达我想表达的东西。相较于技法,我更注重表达,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我只要能自由地表达我的想法就好。
05
< 您的作品从起步到绘制完成,是否遵循一定的流程?还是更偏向于偶然的兴起呢?>
其实我的每一张画都是提前构思过的,而且我不在电脑上画,所有的都是手绘的。我在画《我们是世界》系列时,其中包含很多的几何图形,对于那些我都是拿圆规和尺子画的,对其进行精细地分割。可能偶有几张画,我没有提前构思。在《宇宙之外》那幅作品中,所有的图形我都尽量画得不对称,既不是正方形也不是正圆,越奇怪越好,但其中每一个小的图形都是经过细致的构思得来的。当然很多时候,我也会在绘制中途忽然迸发灵感,也可能对一开始的构思不太满意,这种时候我都会按照感觉反复地修改、增删,一直改到我感觉对了为止。
▲ 张立珩,《我们是世界之天空》,100×100cm,2021
06
< 感性和理性是否完全对立,或其中一者需要被摒除?>
我觉得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在绘画过程中两者都是需要的。比如说秩序感肯定是理性的结果,但是那些色彩又是感性的表达。我在创作之初是感性的,我急切地想要去表达我的构思,但我彼时并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样的,因此便满怀热情地迅速铺色,以期尽快看到作品的雏形。但对于我的作品来说,它并不是一遍铺色即可完成的,几何拼图大多需要反复上色,而在此过程中,又需要追求精确,此时我又是理性的。
07
< 您日常的创作状态是怎么样的?>
我其实是一个很随性、很懒的人,我从来都不自律,也不会强迫自己做过任何不愿意做的事儿。我每天会在早饭后浏览各种内容,花很长时间去看国内国外的文字、图像。大概到中午或下午的时候,我会开始画画。有时会边画边听音乐,或者听名著有声书,但在我真正开始创作的时候,我便会全神贯注于绘画上。有时候我可能会同时画几张画,因为有些作品已经完成初次上色了,所以这样交叉着来会让我觉得更有趣,让我更有耐心去忍受重复性的工作。我一般会画到晚上,每天大概会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在绘画上。
之前有一个藏家,他想买我的两张作品,但那两张作品都是100cm×100cm的,对他来说有点宽。他便问我能否画两张一样的,但尺寸稍小一点(80cm×80cm)。我一想这个事儿我干不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两张画是什么样子的,也就完全没有激情来继续画下去了。再者,对买家来说也不公平,因为我已经画了两张这样的作品,以后如果真有藏家来收藏我原本的两张,对那位藏家也不公平,所以我拒绝了。
▲ 艺术家张立珩
我的作品很多时候有一些非常窄小的角度,很难控笔。为了保持画笔稳定,我的右手便会用很大的力气,其实画到最后会很累。另外画面中颜色饱和度高,色彩种类又多,所以对眼睛其实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是当我一门心思去画画的时候,这些事儿都不是事儿,腰疼、胳膊疼、眼睛累都不是事儿。我老跟家里人开玩笑说,我一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我读书、考大学都没这么努力过,画画却像是忽然点燃了我一样。我不知道七八年前从哪来的这种热情,好像突然间就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但我小时候真的没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小时候也偶尔画过一个杯子,但我真的是不擅长写实,在我记忆里画得是不好的。而且就我个人经历而言,我是理科生,学的是统计专业,跟艺术一点关系都没有。读大学之后自己考上了出版社编辑,在大学出版社工作了两年,后来又去了美国。不过,美国的文化环境确实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那些对孩子丝毫不设限的艺术教育,以及不定期开办的艺术展览等等,都激发了我的热情和潜力。
08
< 是否有对某些颜色有特别的偏好?>
我其实喜欢所有的颜色。但很多时候人们会认为,有些颜色好配,有些颜色不能配。直到我在《我们是世界》系列中,运用了25种颜色,那时我才发现好像颜色的搭配都是随画家自己怎么定的。可能唯一不太适合的就是大红和亮红,因为有点太接近了。于我个人而言,我更偏爱蓝色系和红色系,是源于一种本能的喜欢。
09
< 在当下数字化读图时代中,图像承载着怎样的价值?传统的纯手工绘画意义何在?>
在当下,图像取代文字的现象普遍存在,人们在快餐文化的影响下就连读一段文字的耐心都没有,甚至对稍长的视频都忍受不了。对于这种潮流,我很难说其是好是坏,但它确实使得知识传播更为广泛。
对我来说,我非常享受用颜料在画布上手绘的过程,在此过程中我非常愉悦。我在绘画之初没有目的,完全是为了愉悦自己,后来可能想要获得更多的认同,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愉悦别人,便把它传播出去。
10
< 艺术创作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想象力和自由的表达。国内的教育可能限制相对较多,我在美国看到我女儿他们班孩子画画,每一个人表达的东西都不一样,想画什么画什么,完全没有限制。我看过之后意识到原来艺术可以那么丰富,每一个人都能够去创作,每一个人都可以是艺术家。
另外,一定要允许自己去尝试。就我自己来讲,这些作品完全是自己试出来的,它们都并非一日之功,无论是构思还是用色,都需要动手去试。我可以不断地覆盖、修改,我允许自己失败。人一旦放手去让自己做点什么,就一定会有结果得以呈现。
11
< 女性身份在您的工作或生活中是否有带给您影响?您如何看待女性艺术家的未来?>
我觉得自己在工作过程中其实并没有受到过性别的歧视。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在国内,女性迈过50岁之后,无论在职场上还是在各个领域都没有那么活跃了。有的人退休了,有的人可能在自己的岗位上一生默默无名。在各领域的精英层之内,出类拔萃的女性实在太少了,就连出色的女性科学家、艺术家也鲜有名气。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稀缺,我反而在以男性话语为重的世界中得到了一份尊重。客观来讲,他们不一定懂得欣赏我的艺术,他们是欣赏我在这个年龄段还可以很活跃,还可以跨界,甚至在做一件“从0到1”的事儿,他们觉得很新奇。
所以我作为个体来讲,我并没有受到对于女性的性别歧视,但我确实觉得在整个社会领域当中,我们应该给女性更多的机会去发挥她们的才能。目前国际舞台上无论是政治家也好,科学家也好,还是艺术家也好,女性都在发展成为更为重要的力量。
12
< 您之后有什么样的计划?>
我觉得在我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是一定会继续画下去的。因为画画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日常习惯,比如说我出差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画室看看我还未完成的作品,平时也会浏览很多艺术方面的内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精神养分。
但目前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划,只是计划完善之前的系列,去创作更多的作品,实现一些已有的构思。我一定是完全按照我的意愿和兴趣去创作的,只有在打心底里想去表达点什么的时候才会提笔,不受市场需求的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