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 作者:阿水2021-01-26 13:52
原标题:大卫·鲍伊《星尘》:没拿到歌曲版权的传记片有看头吗?
大卫·鲍伊的新传记片《星尘》(Stardust)没拿到一首歌的版权,等于一个有基因缺陷的婴儿诞生在人间。鲍伊的家人和第一任妻子(片中女主角)安吉一致觉得该片很烂,无聊又不准确。是握有鲍伊歌曲版权的家人先不满意剧本,拒绝出售版权在先,还是版权交易价格谈不拢,片方最终绕开鲍伊的歌和家人祝福开机,或是两者都有,双方各有说法,外人不容易搞清楚。
鲍伊回到外星之后,自有地球人抢着替他发声。安吉言之凿凿:“鲍伊要是还活着,一定会被这部电影吓得目瞪口呆。”与此同时,71岁的安吉刚刚封笔一部关于大卫·鲍伊从前爱人、亦是她闺蜜洛莉塔·华生(Laurita Watson)的书。鲍伊的儿子邓肯宣称:“观众自己会决定是否观看一部没有鲍伊的歌,亦无其家庭祝福的传记电影”。
他们的态度反而让人想看看这部电影。一方面是因为,天才去世后,遗属紧紧护着遗产的形象总是令人反感。另一方面,没有版权仍拍出优秀音乐家传记片的先例不是没有过。时间段设在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成名前的《与我同行》(Jimi: All Is by My Side)就是其中之一。《星尘》解决没有版权难题的途径和《与我同行》相似,亦聚焦音乐家大红大紫前的年代。这样能跳过他/她们不得不唱自己歌的时段。影片中鲍伊翻唱的《My Death》《I Wish You Would》等,因是他那段时间经常翻唱的,早已染上他的气息。
1971年,大卫·鲍伊刚刚发行了《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主打歌《All the Madmen》在美国榜单上沉得无影无踪。他的经纪人帮他争取到美国巡演、推广的机会,鲍伊左手一只皮箱,右手一把琴地降落在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
不妨先剧透,这场鲍伊的首次穿越美国之旅没有成功。坏种子在他抵达美国前就已埋下。水星唱片英国公司没有帮他办工作签,因此他根本不可能在美国开演唱会,也不能上电视、电台宣传。
配给他的宣传人员朗(马克·马龙饰)是美国公司里唯一一个看好他的人。他看起来像鲍伊的叔叔(其实只比他大五岁)。
初到杜勒斯机场,详细询问他的性取向及有无性侵、性怪癖的美国海关,以及把鲍伊安顿在家里共进晚餐的朗的犹太父母,预示这场美国之旅将与鲍伊的期待大相径庭。1968年的《Space Oddity》成功了,美国人也承认这一点,但不确定大卫·鲍伊是昙花一现的天才,还是将有五十年的巨大成功等着他。影片希望从这趟失败的美国之旅,找到成为Ziggy Stardust之前的大卫·鲍伊蜕变的秘密。片子用的是公路片手法,两人一车,来到一座又一座城市。
一路上他们打交道的主要对象是媒体——记者和电台DJ。没人认出眼前这位穿裙子的金发英国佬是未来的巨星。片中对媒体人的刻画很有时代气息,而且惊人地简陋单一。不管是大名鼎鼎的《滚石》记者,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报音乐记者,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女。一位女记者还好,在酒吧听鲍伊弹唱《Armsterdam》被打动,主动要求和他聊几句。结果没聊成,鲍伊被药物和美人吸引,放了女记者的鸽子。两位中年男记者严肃古板,没听过这张新碟,一样能拿出纸笔一本正经做访问。这两个角色完全可以合二为一,因为他们都有一副古往今来“文化记者”的标准面具,戴上就能进入角色。他们眼界甚高,问的问题个个都聪明巧妙,勾人上钩。采访时眼神专注,身体前倾,看上去非常在意访问对象的艺术理念和隐秘人格。至少他们有本事让人这么以为。
但很快,他们就受不了了。采访之前,他们假定大卫·鲍伊是又一个华丽的英国嬉皮。访问匆匆结束后,他们不仅加深了这一印象,而且添上神经质、自恋狂、不知所云、逻辑混乱等新的评语。当记者让鲍伊来一段哑剧,他真的站起来在酒店大堂表演,滑稽又迷人。当年的音乐记者什么没见过,觉得他蠢得无法直视,皱起眉头迅速收好纸笔走人。若放到今天,如音乐人在采访时十分投入地来上这么一段,必定深深打动眼前年轻的记者。在古板、缺乏想象力和远见宛如一般中产的记者洗礼下,导演想要塑造的青年大卫·鲍伊渐渐成形。
如果年轻十岁,鲍伊的扮演者强尼·弗林会很像巴尔扎克笔下的美男子吕西安,美貌、脆弱、幻想丰富,然而缺乏成功者必备的坚定意志。这一类人像小孩子一样向往成功和享乐,却无从得知该如何为此付出努力。大部分场合,强尼·弗林的扮相都很像《北斗神拳》中的最美男角希恩。他是这部不被看好的音乐传记片的钻石心。影片在开场即已声明,本片大都为虚构。因此我们也不用太在意大卫·鲍伊和强尼·弗林扮演的角色到底有几分贴合。把这个名叫“大卫·鲍伊”的角色看作一个虚构的艺术家,跳出“大卫·鲍伊”的框,反而能看出点滋味。
这个角色,连讨人喜欢都算不上。他不仅自说自话,严重缺乏对真实世界的认知(在美国电台开黄腔,吓得主持人马上抓起一张别人的碟播放),还自以为这样能激起听众的反响。他对谁都自私,摇下车窗导致朗的离婚协议书飞落窗外,朗停车捡拾,他不但不帮忙还满不在乎地笑,觉得有趣。影片中不断闪回的哥哥泰瑞的画面,用老套手段展示鲍伊的内心挣扎,试图指出他怪异和恐惧的来源——家族性精神分裂症。
没有一首大卫·鲍伊的歌,加上平淡重复的情节,逐个登场的平庸记者,接二连三观众冷淡的演出,让整部电影充满琐屑的悸动。被音乐丰沛的传记片喂惯了的观众,很难接受这样一部从头至尾无高潮的“传记片”,更何况主角是一代icon大卫·鲍伊。
但它里面有一些涓涓细流的东西,的确可以让我们离这位著名的“变色龙”更近一些。在碰壁好多次之后,失落的鲍伊和朗在天台聊天。他发现症结所在,皆因摇滚所崇尚的“倾尽自我,燃烧舞台”,是他根本没法做到的。之前的一次公路旅行中,朗跟他谈起“傀儡”乐队的伊基·波普(Iggy Pop),赞叹他的形神合一,鲜血淋漓地跳水,被青年人在那一刻奉为神。朗一再鼓励鲍伊在访谈中“展示自我”,鲍伊却恐惧地发现,他华丽的皮囊之下并没有“唯一的自我”。
影片的开头,他看完喜爱的乐队“地下丝绒”的现场,在长沙发上和“娄·里德”相谈甚欢。事后他知道,沙发上的是新任主唱,不是他崇拜的娄·里德。美国之旅的后半程,他特意去拜访另一个偶像安迪·沃霍尔。后者没正眼瞧他,只是拍了一段他的哑剧表演。又是哑剧。出来他问朗:“真正的摇滚明星和扮演的摇滚明星有区别吗?”如何成为Ziggy Stardust就以这种语焉不详的方式糊弄过去了。但好像也足够了。关键的秘密,灵光乍现的时刻,都可以凭借这个犹疑脆弱的青年大卫·鲍伊自行想象。因此当结尾他和乐队盛装登场,化身Ziggy又不唱那些歌的时候,反而有狗尾续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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