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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青年报 作者:王纪宴2020-12-25 09:39

原标题:好可惜,贝多芬唯一的歌剧没能来

在2020年因新冠疫情被迫取消的众多演出中,对于热爱贝多芬音乐的人来说,最大的遗憾之一是来自贝多芬故乡的波恩歌剧院原定在10月间进行中国巡演的歌剧《费德里奥》。2020年1月初,笔者曾前往广州,往返数千公里,就是为了在广州大剧院2020演出季发布会上对《费德里奥》作10分钟的介绍。直到初秋时节,很多人仍怀着一线希望,期待波恩歌剧院的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费德里奥》能够上演。据悉,波恩的艺术家们也同样迟迟不愿放弃他们的中国巡演计划。

谁为《费德里奥》 流泪

作为贝多芬毕生创作的唯一一部歌剧,《费德里奥》(Fidelio,又译作《菲岱里奥》等)是一部十分特殊的作品。在某些人看来,这部歌剧的价值和魅力不足以同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及其他伟大的器乐作品媲美,有人甚至声称,歌剧《费德里奥》的地位和声望,无非来自它是贝多芬的作品这一事实,而不是由于其自身的艺术价值。当然,对这种观点怒不可遏者大有人在。英国音乐评论家威廉·曼认为,即使听一场平常的《费德里奥》演出,也足以令每一位有艺术感悟力的人为这部杰作的壮丽和伟大而产生心灵震撼。不仅如此,《费德里奥》的特殊性还在于它有一种很多其他歌剧所没有的庄严的“庆典特质”,正如德国作家、戏剧顾问和新闻评论家沃尔夫冈·维拉舍克在他的《50部经典歌剧》中所指出的:“直到今天,《费德里奥》仍是不少歌剧院剪彩或举行周年庆典时的重头戏。”1955年11月5日,在恢复主权国家地位的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二战中被炸毁的国家歌剧院经过十年重建后隆重开幕,上演的作品正是贝多芬的《费德里奥》。这次演出被当时的媒体称赞为“象征着民族团结的伟业”。演出之庄重盛大,在任何方面都能体现出来,正如苏茜·吉尔伯特和杰伊·希尔在《四大歌剧院全传》中所写的,“甚至连站席的听众都身着礼服”。还有很多买不到或买不起票的听众肃立在剧院门外,鸦雀无声,通过扬声器聆听《费德里奥》的转播。而在舞台上,饰演剧中女主角莱奥诺拉的女高音歌唱家玛尔塔·莫德尔经历了她“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之一”,“我在舞台上一般都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一个演员必须做到不失控啊,但那天晚上我被泪水压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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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翰·斯特恩的《世纪歌唱家》第三卷中,我们能够读到瑞典女高音歌唱家伊丽莎白·索德斯特罗姆的相同感受。她说,每次饰演《费德里奥》中的莱奥诺拉这一角色,在第二幕中,面对阴暗地牢里备受折磨奄奄一息的弗洛莱斯坦——剧中莱奥诺拉蒙冤入狱的丈夫,她都几乎感动到热泪盈眶难以继续演出。而在2020年4月号的英国《留声机》杂志专栏“我的贝多芬”中,当代最杰出的莱奥诺拉饰演者之一雅诺维茨回忆她在梅塔指挥下拍摄《费德里奥》的经历,在终场,当她亲手为丈夫卸去手铐,唱出“噢,天啊,这一刻我真是激动万分”时,她禁不住流出了眼泪,但她没有停下演唱,而拍摄却不得不停下,因为正在拍摄的摄影师泪流满面!

笔者本人作为《费德里奥》的“准编创人员”,也经历了在这部歌剧的演出中热泪盈眶的时刻。那是2017年10月24日晚,汤沐海指挥天津交响乐团联袂中外歌唱家在“小白楼”天津音乐厅演出贝多芬歌剧《费德里奥》音乐会版,这次演出采取了将剧中德文对白改写为女主人公莱奥诺拉的独白,与“歌唱的莱奥诺拉”并列的“说话的莱奥诺拉”以中文表达,起到交代背景、剧情和连接唱段的作用。我有幸应汤沐海邀请担任“串词”撰写者。在写第一幕最后这一句时,我自己深受感动——“我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看到了在漆黑的地牢里艰难地、顽强地抬起头来等待我的弗洛莱斯坦!”而在演出当晚,当我目睹舞台上饰演“说话的莱奥诺拉”的第三代江姐扮演者金曼激动深情、同时十分坚定地说出我在前一天晚写下的熟悉台词时,不禁热泪盈眶!

“费德里奥——为了营救我的蒙冤入狱的丈夫,我给自己起了这样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名字。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年代,在西班牙,一个女人出门在外,会有许多不便,许多危险。我只好女扮男装,改名费德里奥,踏上寻找我丈夫的漫漫长路。我的丈夫弗洛莱斯坦被诬陷为政治犯,遭受牢狱之灾,而我坚信他是清白无辜的。他仗义执言,揭发阴险歹毒的监狱长皮萨罗的罪行,遭到这个恶棍暗算。已经两年多过去了,我到过很多监狱,得不到我丈夫的一点音讯。不祥的预感时常浮现于心头,但我坚信我的丈夫还活在人间,他在等待我去救他,为他洗清不白之冤!我就是走遍整个西班牙,至死也要找到我的亲爱的弗洛莱斯坦!”

尽管这次演出是朴素的音乐会版,没有复杂的舞美和灯光,只有歌唱家和合唱团的写意风格表演,但贝多芬的伟大杰作所具有的感染力,在汤沐海指挥下,火热地迸发出来。在第一幕莱奥诺拉的著名宣叙调和咏叹调“恶魔!你急匆匆要去哪里?”中,当唱到“但我却看到一道彩虹/闪耀在风雨和乌云之上/带给我心灵的安宁”时,贝多芬以极简练的笔法创作的通过长笛和单簧管吹出的寥寥数音,即刻唤起听者心中的壮丽彩虹。弗洛莱斯坦的饰演者、来自贝尔格莱德的索伦·托多洛维奇从第二幕走上台的第一声——“Gott!”(上帝啊)就声震全场。也许他唱得太高亢了,让我想起多年前读到的一则对唱得太有底气的弗洛莱斯坦饰演者的评价:“不由得让人相信监狱的伙食还很不错呐!”

汤沐海指挥天津交响乐团呈现《费德里奥》的做法,也是非德语国家和地区演出这部歌剧时常采用的做法。1999年5月和6月间,指挥家丹尼尔·巴伦博伊姆与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出《费德里奥》(多明戈饰演弗洛莱斯坦),巴伦博伊姆邀请他的朋友、著名学者爱德华·萨义德将剧中对话改写为讲述,同样由“说话的莱奥诺拉”讲述,而由于在这次演出中饰演莱奥诺拉的德国女高音歌唱家瓦尔特劳德·麦尔“碰巧能说流利英语”,因而,她顺理成章而令人赞叹地既演唱又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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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也曾为他这部呕心沥血的歌剧而流泪,那是在215年前的1805年11月20日晚这部歌剧以《莱奥诺拉》为剧名的首演之后。由于当时维也纳被拿破仑的法军占领,维也纳大部分贵族和昔日的听众都躲到城外,所以听众以法军士兵为主,他们中的多数人听不懂台上演唱的是什么,因而觉得这部歌剧冗长而无趣。这直接导致了首演失败。舒曼在多年后写道:“《莱奥诺拉》在维也纳第一次上演后,几乎遭到普遍冷遇,贝多芬为这事哭泣了。如果罗西尼遇到同样的情况,至多一笑置之……贝多芬,你做错了,但是你的眼泪是高贵的。”这次失败首演不仅导致作曲家在朋友和赞助人建议劝说下两度对这部歌剧进行大规模修改,最后的1814年版本将剧名也做了修改,不再是《莱奥诺拉》,而是这位女扮男装营救丈夫的勇敢女性在剧中的化名——《费德里奥》,而且,两个多世纪以来,贝多芬的歌剧在很多人心目中难以摆脱“失败的杰作”的名声和印象。而在这部歌剧的三个版本——1805年的《莱奥诺拉》、1806年的《莱奥诺拉》、1814年的《费德里奥》中,最后的《费德里奥》成为“定版”,世界各地演出、录音录像版本以及绝大多数听众听得最多的,就是它。而且,人们的共识是:只有反复修改后由三幕缩减为两幕的《费德里奥》,才使得贝多芬的歌剧为后世所接受和欣赏——虽然始终有为数可观的歌剧听众并不能由衷喜爱这部歌剧。

从《费德里奥》回到 《莱奥诺拉》

但是,情况逐渐出现了变化。在纪念贝多芬诞辰250周年的2020年2月,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上演了贝多芬1805年版《莱奥诺拉》,将这一真正的首演版再次呈现给听众。这令人瞩目的举动并非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心血来潮,而是二百年来人们不断重新思索贝多芬这部歌剧的结果,是与法国思想家米歇尔·福柯的“知识考古学”相关的音乐的“本真运动”或称“古乐运动”重新审视阐释贝多芬歌剧创作的结晶。事实上,在此之前,《莱奥诺拉》的演出和录音就相继出现,包括1976年赫伯特·布鲁姆施泰特指挥东德的德累斯顿国家乐团的录音,以及后来英国古乐指挥名家约翰·艾利奥特·加德纳的精湛演绎。2005年,维也纳河畔剧院为纪念贝多芬的《莱奥诺拉》首演200年,演出了由当代贝多芬研究权威学者和作曲家维利·海斯修订的1805年版。《莱奥诺拉》更权威有力的当代诠释,来自由高男高音改行的古乐指挥家勒内·雅科布斯指挥弗莱堡巴洛克古乐团于2017年11月7日在巴黎爱乐音乐厅的演出现场录音。据2020年2月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演出《莱奥诺拉》的导演制作团队成员之一、留学德国的北大德语系毕业生余美慧告诉笔者,她在参与导演此剧时参照的演出正是雅科布斯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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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科布斯的设计得如同一本书的唱片套装中包含这位指挥家的访谈,题为《勒内·雅科布斯:我认为<莱奥诺拉>是贝多芬歌剧的最佳版本》,他从删节、序曲、编剧与终场四个方面分析了《莱奥诺拉》的优点所在,而具有舞台实践经验的指挥家的这一认识是与维利·海斯相同的。这意味着,关于贝多芬歌剧创作的传统认识正在遇到挑战甚至面临颠覆性改变。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因素”造成的首演失败导致的对《莱奥诺拉》作为歌剧的价值以及贝多芬在歌剧创作领域的能力的怀疑,有可能被纠正。正如雅科布斯所言,人们津津乐道于只有1814年的《费德里奥》才是一部成熟之作,“就好像1805年的贝多芬,已经作有《英雄》的作曲家,还是一位年轻学徒。”

虽然错过了波恩歌剧院的《费德里奥》令人深感惋惜,但我们或许有理由和信心期待在疫情消失后世界范围内的巡演恢复正常时,不仅波恩歌剧院的艺术家们能够来到中国演出《费德里奥》,而且,勒内·雅科布斯等古乐指挥家前来演出1805年版《莱奥诺拉》,难道不也是可以期待的?

贝多芬的那些戏剧舞台 配乐

贝多芬对戏剧的兴趣,他为戏剧舞台创作音乐的范围,不限于歌剧,还包括《埃格蒙特》《雅典的废墟》《斯蒂芬王》等戏剧配乐,还有芭蕾舞剧。他于1800年接受了当时颇负盛名的舞蹈大师萨尔瓦托雷·韦加诺的约请,创作以普罗米修斯为题材的舞剧音乐。1801年3月28日,贝多芬作曲、韦加诺编舞的《普罗米修斯的生民》(又译作《普罗米修斯的创造物》《普罗米修斯的创造》)在维也纳宫廷剧院首演,受到热烈欢迎。此剧在1801年一年里演出了十三场,翌年又演出了六场。舞剧取材于古希腊神话,描写普罗米修斯以神火赋予泥塑之人以生命,并请诸神教授它们各种技艺,最终将它们变成人类。序曲同舞剧剧情并无直接联系,以海顿、莫扎特等前辈大师确立的古典传统,为剧情的展开铺垫情绪。开头的引子为柔板,大致表现普罗米修斯创造人类的背景,之后的快板部分描绘普罗米修斯创造人类、赋予人类生命的过程。普罗米修斯作为古希腊神话人物,传递着影响极广泛的积极内涵,也是各个门类艺术作品中表现最多的人物,从“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的古希腊悲剧经典《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到雪莱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在音乐中,李斯特和斯克里亚宾均创作有交响诗《普罗米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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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舞剧自维也纳演出之后,曾于1808年6月在纽约公园剧院演出。这是贝多芬的作品第一次在美国完整演出,此后鲜有机会被搬上舞台,韦加诺的编舞也失传了。但这不意味着贝多芬的这部舞剧音乐销声匿迹,《普罗米修斯的生民》是音乐会上和唱片中听到机会很多的乐曲,而作为完整的芭蕾舞剧也有机会与当代观众见面。1963年12月,由匈牙利裔意大利舞者和编舞家奥雷尔·冯·米洛斯重新编舞,维利·迪特尔饰演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的生民》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上演。

贝多芬还作有一部芭蕾音乐《骑士芭蕾》。2016年2月12日和13日,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的听众与贝多芬这部作品不期而遇。这一晚的演出团体由于被误译为“维也纳学院弦乐团”而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音乐会开始前,当音乐家陆续上场时,人们才发现:并不是弦乐团,而是木管铜管定音鼓齐全的交响乐团!而细看节目单上乐团名字原文,应为“维也纳学院乐团”。不仅如此,这个乐团是一支真正的古乐团。最明显的标记是其没有阀键的小号和圆号,有体积矮小、形状可爱的巴洛克定音鼓,还有木质的真正意义上的木管乐器。而且,从第一首乐曲的开头几个小节,这个乐团就显示出当今古乐演奏的顶级水准。维也纳学院乐团在其创建者、杰出的管风琴演奏家和指挥家马丁-哈泽尔伯克指挥下,在春节临近的氛围中带给北京听众的,是古风盎然、水准极高的维也纳古典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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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古乐团音乐会常常意味着踏上新奇的、令人激动的发现之旅。首先是曲目方面的发现,12日第一场音乐会的开场曲是贝多芬的《骑士芭蕾》音乐,虽然很多喜爱和熟悉贝多芬音乐的爱好者听过贝多芬早年创作的芭蕾音乐《普罗米修斯的生民》,尤其是其序曲,但对贝多芬21岁时在故乡波恩作的这部清新可爱的芭蕾音乐,在唱片上找到都相当不易,更不要说在音乐会上听到了,因而此次演出极有可能是它有史以来首次在中国奏响。即使意识不到台上的乐团是古乐团,很多听众也会自然地感觉到,以这种清晰、明澈的管弦乐音响呈现的贝多芬早期作品有多么可爱,多么富有亲和力。在13分钟的音乐中,那段一再响起的纯朴如歌的旋律,即舞剧中的“日耳曼歌曲”,简直让人抑制不住翩翩起舞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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