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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报 作者: 孙小宁2020-07-31 10:37

原标题:啊哈原来早已遇见过你——散记日本的妖怪文化     

拜那些浮世绘艺术家拜黑泽明、小林正树、宫崎峻等一众名导大咖也拜柳田国男、小松和彦这样的民俗学家以及天然二次元脑回路的后浪们的努力妖怪们在当今的影响可是四处开枝散叶。

“就算看不见它们也在那里。”这是金子美铃诗句也是我喜欢的这位童谣诗人诗中最爱的一句。每重温一次就为自己的心中所爱坚定一个守护的理由。2020年疫情漫漫禁足与半禁足状态一直从寒冬延伸到夏。夏日的户外当然不如屋内舒适所以无形间也延长着我和屋中诸物件儿厮磨周旋的时日。我和它们一直有着奇怪而亲密的联系。比如每当我起念读某本书时它就铁定处于神隐当中而一旦不想找了某日书架上它又赫然在目像是一种挑衅又或者是被如此无视后的一种反抗。而有双鞋子更神奇被我网购来时一穿上走路就感到鞋子里四处噗呲噗呲冒气。恨恨地搁置角落这段时间再试想着不行就扔。不成想穿上后竟哪哪都合适。仿佛我的动心起念都被它GET到了立马敛声静气。在以前这些事固然让我着恼也让我觉得离奇但一念过了也就过了。但是现在我想的是鞋子里面藏了一个淘气小鬼因为我不理它太久了中间自己溜掉了。

日本的妖怪文化属于古老文化的范畴。但是拜那些浮世绘艺术家拜黑泽明、小林正树、宫崎峻等一众名导大咖也拜柳田国男、小松和彦这样的民俗学家以及天然二次元脑回路的后浪们的努力妖怪们在当今的影响可是四处开枝散叶。而你又不得不承认它红得有理。对于时时感觉自己被有形无形框框束缚的现代人来说那些出没于浮世绘画册、再现于银屏动漫的各种异形妖怪看多了难保不破壁而出秒回到那个既原始又天真的远古天地。说来这也是逃离尘世烦恼的如意法器啊。

当然我那颗爱上日本妖怪的心也是随着对日本文化的渐次深入才慢慢生起的。起初只是观影日本电影中那些从井底浮出的怨灵小林正树《怪谈》中初看美丽后想瘆人的雪女都在影片音乐与画面的氛围营造中显露出哀感顽艳的恐怖这样的妖怪虽然我是无法用心仪来形容但是这些片子我可一部没落都看过因此也就知道一代代日本导演对他们文化中的妖怪一脉暗底里多么痴念时不时春来发几枝在片子里就展露一角。连能给你最亲切的日常滋味的是之裕和导演在《步履不停》当中不经意间扫墓的路上也飞出个亦真亦幻的黄蝴蝶来。那在《妖怪大全》中也有的说只是我不确定启发是之导演灵感的是不是水木茂这本。

可爱的日本妖怪街

当然能让我感知到妖怪形象之丰富多元的还是一次日本旅行。年初的鸟取之行因为去到了鸟取境港漫画家水木茂的故乡想在回想真是一次对妖怪文化全身心的沉浸式体验。水木茂在中国或许不如出生在鸟取别地的青山刚昌有名后者创作的《名侦探柯南》已深刻烙印在八○、九○后的生命记忆里。但是倒回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水木茂的人气也非同一般。还是用名人来佐证名人吧录腰封上小说家京极夏彦的话:“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有水木漫画了。那之后一直都有现在也有。自我懂事起就接触水木作品和水木作品一起成长和水木作品一起老去因此才造就现在的我。”京极夏彦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和青山刚昌同年可以说水木茂的鬼太郎系列是他们青少年时期绕不开的存在。

而只有登上去往境港的列车你才知道水木茂那些漫画人物是多么上天入地无处不在。首先你登上的就是“鬼太郎”号专列整皮车厢红红绿绿间全都是“鬼太郎”“鼠男”“眼球老爹”们的形象甚至站台上、列车座椅的椅背都画着一个媚态可掬的猫女。待列车驶入境港那就算是扎进了妖怪们的老窝。邮筒上立着个鬼太郎出租车身上印着个眼球老爹踏上妖怪一条街妖怪们不是立于路边就是隐在各店里还有个妖怪神社可以占卜吉凶……

触目皆妖却并不害怕。皆因为每个形象都可爱。夜间重走那条妖怪街还能看到街灯投射下妖怪幽幽的身影。非但不恐惧还生出想全见识一下的渴望。满满的治愈感一直延伸到回来之后逛书店这本《妖怪大全》就被我果断扛回家。新经典的朋友知道我对水木茂感上了兴趣还送了我一本水木茂自传《画妖怪的我》。

妖怪漫画可看出人心与情感

水木茂的人生堪称传奇传奇就在于他1922年出生战时虽然没有免遭征兵命运但他却将自己活成了日本版的好兵帅克历险记。在南太平洋的拉包尔这个地方他还奇怪地和当地土著处成了朋友并因此有了当地人给起的“保罗”这个名字。战后他有过故地重访只是那时他已在战争中因一枚炸弹失去左臂。独臂打拼他就是这样在战后的清贫岁月中最终找到合于自己的谋生之道——画妖怪漫画。他因此也被誉为妖怪漫画的元祖。

代表作“鬼太郎系列”最初也是走恐怖路线后来画风渐暖也就为他更添人气。《妖怪大全》则是他给妖怪文化所做的另一贡献。不同于鬼太郎系列中的妖怪形象创造这里面的每一个妖怪都有产地来源一幅画寥寥百字一页就是一个等于给各地的妖怪立了传定了型颇有原典的意味。我在其中也认出鬼太郎系列中一些形象来源。比如归于神明序列的“一反木绵”。在境港“一反木绵”还被做成“暖帘”、“毛巾”等文创让我觉得实用又不舍得用。这个妖怪顾名思义就是一块长条的白布风一吹就能在空中飞身段软软顶头还嵌一双怪异的眼睛。如果是夜间仅飘在空中就已吓人它还如风筝线一样能锁人脖颈。想着都怕怕。但在鬼太郎系列剧里你能看到鬼太郎骑着它飞跃上空很带感的样子完全拿它当了阿拉伯飞毯。

我最终没有把那块境港的“一反木绵”带回家但是带回了那颗爱妖怪的心。

一个妖怪知姓名懂来历渐渐也像能接到远古先民赖以生息的天地之元气。远古是多么好的词汇想起它就觉得天宽地阔没有国界。那种亦真亦幻我在叶芝《凯尔特的薄暮》的优美篇章中亦做过领略。如今在《妖怪大全》书中还同时能欣赏水木茂功力非凡的妖怪画。端的是恐怖的恐怖、刁钻的刁钻但有的又是善良的、痴情的亦或懦怯羞涩的。“妖怪是人心的投影”越看越觉得此言不虚。有些习性分明就和自己一样嘛。

命名也好玩。那完全是人类尚未对自然外界有科学解释时所赋予的名字。一种十万个为什么的妙想回声。比如房屋的门、窗为何会发出莫名的“啪嗒啪嗒”“哗啦哗啦”的声响呢?不知道那就干脆将它称为“家鸣”吧即一种名为“家鸣”的小鬼妖怪在恶作剧。“小豆洗”(也称小豆淘、小豆磨)看明白了就是一种类似磨豆子、洗豆子的窸窸窣窣声。只闻声不见影多么神秘。再由水木茂绘出就是一种好玩的软萌。有的妖怪能慰藉人的孤单你走夜路它就悄悄跟在后面。有的则像是在满足人的虚荣心。下棋的人周围有“围棋精”吹笛人有声音突然出来叫个好。而当你发现那个叫“垢尝”的小妖怪是专门舔舐洗澡桶上的污垢的你就知道日本人的洁净观念是怎样潜移默化得来。而那个“柳精”又是怎么回事?一棵柳树也能恋上一位姑娘然后紧紧抱住她。待姑娘被解救出怀抱它就莫名其妙枯死。此处真该唱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所有的命名其实就是一种相认尤其是那种见出情感的命名。《妖怪大全》中的名字天真稚拙还透着一股子纯情浪漫。所以每次打开目录我热爱的天平就在不同妖怪名之间游移。但也颇能透出我某一刻的心迹。比如如今让我最觉亲近的是那个“付丧神”。名字看着有点丧但一想到器物年代久了是有化妖的能力的。如果不够年代就丢弃化妖不成它就会向人报复。说的就是这个家伙。我对家中物的处置可审慎多了。

妖怪我也想这样这样地喜欢

说来这也是一种金子美铃式的相信。但又何其美妙。那么多看不见的东西隐身于你的周围。让你莫名地会生起敬畏、生起亲切。如此一想那些只笃信一种真理、无视其它存在的人未免活得无趣。而且回不到童年。

想想吧。久违的儿时夏夜乡村老宅中一个空院一张凉席一家人围坐纳凉。头顶是浩渺的星空耳边间有虫鸣。偶尔席边会跳出一些小东西远处的漆黑中又有些风吹草动。孩子在这自然的响动之中会伸出多少只想象力的触角去感知那身边不可见之物。多么有趣而又宝贵的生命体验后来又去哪里了呢?好在还能通过水木茂先生的《妖怪大全》重启。仿清少纳言句式水木茂曾说:“春曙为最夏则妖。”拿这一句做指令童年的夏夜一下子就又回来了。

但我还想再呼应一下金子美铃开头的诗。她另外一首诗叫《全都喜欢》旅居日本山口(即金子美铃家乡)的翻译家吴菲这样译:

我好喜欢啊

这个那个所有的东西。

比如葱、还有西红柿还有鱼

我都想一样不剩地喜欢。

因为家里的菜全都是

妈妈亲手做的。

我好想喜欢啊

这个那个所有的一切

比如医生还有乌鸦

我都想一个不剩地喜欢。

因为世界的全部

都是上天创造的。

读着这烂漫的诗句我想对她说妖怪我也想这样这样地喜欢。连同附着其上的所有情感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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