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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快报 作者:廖文伟2020-01-30 13:30

原标题:钱文化与傩文化   

藏友曾繁华寻到家里来请我鉴定古玩,摊开在我面前的,是数十件人脸面具形状的玉雕器件(图1),均为白玉雕琢而成。面具呈扁平半球形,内径成圆弧,外径成四棱形。直径皆在2—2.3厘米上下,厚度约为0.2厘米。球面钻有7个小圆孔,分别代表双眼、鼻孔、双耳。双眼上方有一小孔,似乎是作穿带用的。嘴的部位刻划一横线,横线上竖刻四条短线代表齿。乍一看,鼻孔朝天,圆瞪双眼,龇牙咧嘴,就是个丑化了的人脸。因此,我趣称之为“鬼脸”。

图1 数十件人脸面具形状的玉雕器件

图1 数十件人脸面具形状的玉雕器件

“鬼脸”们大部分已钙化,沁染的红、褐、白色斑斑驳驳。其中有几枚被腐蚀而致残破,碴口处的渗透性钙化皮壳层清晰可见。球内壁可见刻凿刮削遗痕,孔壁见旋纹,间距不匀,找得到甩砣迹印。“鬼脸”们包浆很美,温莹沉着,熟滑润亮,十分可人。用古玩行里的话说,是“开门”的老古董,属于熟坑古玉器。

“鬼脸”似的玉石雕件并非第一次发现。

我国考古发掘中首次发现的“鬼脸”形石雕件,是在内蒙古赤峰兴隆洼文化遗址中出土的,为距今约8000年的新石器时代遗存。“鬼脸”石雕件呈“瓜子”脸形,面部有透穿双孔为眼、未透穿双孔为鼻,嘴为开口笑形,蓝色石料。内蒙古巴林右旗那日斯台新石器时代遗址也曾出土一件人面形石雕饰,高仅1.7、宽2.2、厚0.2厘米,用薄石片磨制光滑后加工成椭圆状。而查干诺尔洪格力图发掘过新石器时期的积石冢,发现两件高不过2.7厘米的人面形石雕件,五官雕琢就比较清晰了。

1980年发掘陕西岐山西周宗庙遗址,发现的一件新石器时期人面形“鬼脸”面饰,高达5、宽4厘米,也成薄片状。

图2 陕西宝鸡牛河梁仰韶文化遗址发掘出土陶塑人面像

图2 陕西宝鸡牛河梁仰韶文化遗址发掘出土陶塑人面像

图3 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的凌家滩、石家河等文化遗址,则发现了精雕细琢的玉人头像

图3 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的凌家滩、石家河等文化遗址,则发现了精雕细琢的玉人头像

图4 平顶山叶县地区发掘到一“窝”楚国铜贝,共计39枚,其中有有纹鬼脸钱36枚

图4 平顶山叶县地区发掘到一“窝”楚国铜贝,共计39枚,其中有有纹鬼脸钱36枚

更早些时候,1958年,考古工作者在陕西宝鸡牛河梁仰韶文化遗址发掘出土陶塑人面像(图2)一件,是距今6000年左右的产物,五官造型已经基本准确,眼、耳、口皆透穿,人模人样。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的凌家滩、石家河等文化遗址,则发现了精雕细琢的玉人头像和小小的玉人。

这种考古发掘的玉石或陶塑的人面形和玉人,出土时是单个或两个陪葬在一处墓葬,最小的仅仅相当于一个大拇指大。湖北天门石家河新石器文化遗址出土小小的玉人面形雕件(图3),竟然达到7件。考古学家们普遍认为,它们是被原始人类作为祭祀神灵的法器使用的,是一种微缩了的神偶。

曾繁华携来的微缩化人面形“鬼脸”,出自哪个遥远的年代?派些什么用途?有什么特殊的、鲜为人知的意义?

钱币与“鬼脸”挂钩

2008年春夏之际,河南考古工作者在平顶山叶县地区发掘到一“窝”楚国铜贝,共计39枚,其中有有纹鬼脸钱36枚(图4),另有3枚无纹铜贝(图5)。3枚无纹铜贝大小相当于天然贝,上部有穿透式双孔为眼,双眼之间有鼻梁,眼上方有额,下部有环式大口,比有纹鬼脸钱更适用于鬼脸钱这个名称。此前,1998年前后,河南驻马店一次出土6000枚楚国铜贝,其中亦有一枚无纹鬼脸钱,与平顶山地区出土的3枚无纹鬼脸钱形制相同。1995年2月前,河南镇平县曾出土一批楚国铜贝,其中一枚与平顶山地区出土的3枚无纹鬼脸钱形制相同的鬼脸钱,县博物馆选入馆藏。

图5 另有3枚无文(字)铜贝-2

图5 另有3枚无文(字)铜贝

叶县3枚无纹鬼脸钱的出土,引发了考古学界和收藏界的思索,扬州博物馆的考古专家艾泉、旅顺市收藏协会秘书长徐永涛等都作了深入的研究,得出三条推断。

首先,平顶山叶县、驻马店、镇平县春秋时即被楚国吞并,都是楚国地盘。三次出土的无纹鬼脸钱都混杂在有纹鬼脸钱之中,理当是行用货币,属楚国“钱”更是毫无疑义的。

其次,这些无纹鬼脸钱皆出土于楚国早期墓葬,显然是楚国晚期墓葬出土的有纹鬼脸钱的早期形制,它们之间是一种传承关系。

第三,这些无纹鬼脸钱是新石器时期玉石雕微缩人面形纯神偶、纯傩面的写意性简化,是既当“钱”使,也当护身辟邪的傩面使用的,更应当是今日称之为花钱的鼻祖。

顺着这条思路,回过头去考究曾先生所藏“鬼脸”,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和田玉雕尤为难得

曾先生在武汉工作,他是在武汉的“全国古玩交流会”上,从来自河南郑州的一位年轻人的手上买到这一大窝“鬼脸”的。用“鬼脸”作装饰更用不着如此庞大的阵营!“鬼脸”们一定是派有别的用途的。到底作什么用?是傩还是钱?

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弄清楚“鬼脸”们真伪。“鬼脸”们同为白玉质地,大小略有差异,球面、窝面的坡度没有两个完全相同。四棱角度出入很大,钻孔大小、角度、位置皆有别,窝面刮削磨割痕迹历历在目,表明全为纯手工制作。“鬼脸”们大部分皆已钙化,受黑褐色沁或红色沁、白色沁而斑斑驳驳,少数腐蚀较严重且残破的,可从碴口处看到钙化皮壳层(图6),钙化皮壳有渗透性晕散。有这几条依据,判断“鬼脸”年代久远绝不会有错。

有三四位古玩收藏行家认为“鬼脸”们并非玉质,而是青田石等石质。果如此,“鬼脸”们将身价大跌。为此,曾先生竟有些怀疑我的鉴定是否准确,专程去了一趟“湖南省黄金宝玉石质量监督检测授权站”,该站开具的证书证明,“鬼脸”们不仅确凿无疑是玉,而且是“纤维状结构,折光率1.61”的和田玉!

果真是和田玉,当然又必是和田仔玉了,用如此之多的和田仔玉经掏空、雕琢、钻眼、抛光、作旧等手工工序制成一大堆小小的“鬼脸”,售价5元,唯利是图的假古董贩子,想必是不会傻到这种地步的。

确认了“鬼脸”们为真正的玉雕古董,再来谈到底派作什么用场,是作傩使用还是作钱使用,这才有实际意义。

傩文化、钱文化的统一

“鬼脸”们究竟作何用途?话还得从头说起。

《论语·乡党》有“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階”一说,《吕氏春秋·季冬纪》亦有“天子居玄堂右个……命有司大傩旁磔”的说法。东汉大学者高诱认为,所谓“大傩”,即“腊月驱除疫鬼的仪式”。既然要驱除疫鬼,势必要比疫鬼更凶神恶煞,鬼脸面具或曰丒脸面具应运而生。这种种鬼脸面具或曰丒脸面具,名之为傩面。

但“大傩”的诞生年代远在春秋之前,新石器文化遗址出土的石雕、玉雕、陶塑的人面形雕件,虽罩有欧亚北部地区萨满教法器的光晕,却是中华文明的一枝奇葩,最终演变为楚汉文化用以驱除疫鬼的大傩面具。驱除疫鬼,显然是人类长久的、持续的一项活动,但天天“大傩”、时时“大傩”、刻刻“大傩”,既不方便也不可能。简便可行的办法,只有将大傩面具微缩化,小到能够随身携带,而且可以一物多用,“疫鬼”便不能近身了。

这个可以一物多用的东西,非货币(钱)莫属。人人少不了,天天用得着,小到可以随身携带,傩面钱币化自然顺理成章。

图6 “鬼脸”们大部分皆己钙化,受黑褐色沁或红色沁、白色沁而斑斑驳驳,少数腐蚀较严重且残破的

图6 “鬼脸”们大部分皆己钙化,受黑褐色沁或红色沁、白色沁而斑斑驳驳,少数腐蚀较严重且残破的

当然,有一个理由是不能不提及的。商周时期,铜是贵金属,青铜铸币极少,使用的多为自然贝和各种仿贝币,以物易物仍是广泛的商业行为。

由此可以推断,曾先生的近百“鬼脸”为玉质,形似扇贝,皆钻孔洞代表五官,可以认为是为西周晚期至春秋时期代替金属货币的玉石“鬼脸”。

艾泉、徐永涛等认为平顶山等地发现的几枚青铜无纹鬼脸钱是傩文化、钱文化的综合性载体,我相信,其推定逻辑应当也是这样的。

于是有理由作出一个初步的结论,曾先生的“鬼脸”们,极有可能是叶县青铜无纹鬼脸钱之前流通的玉质无纹鬼脸钱,同样是傩文化、钱文化的兼蓄并用,比叶县青铜无纹鬼脸钱更有资格被推崇为花钱的鼻祖。至于傩、钱的正式分家,则是战国以后的事了。

(图片来源于收藏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