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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凤凰艺术 专访 | 法国建筑大师让·努维尔:我是时代的产物

“劬劳功烈,然而诗意地,人栖居在大地上。”——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人,诗意的栖居》

四百年前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写下这样的诗句,实则在追问如果琐碎日常充满麻木与辛劳,人类究竟该如何栖居?一百多年后,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一个山谷的斜坡上的,长7米宽6米的滑雪小屋里写下“人,诗意地栖居”——人类自身该如何栖居,又归属与何方?这不仅仅是哲学家的追问,也是建筑家的思索。

何为存在,又何为归属?

▲ 法国建筑设计师让·努维尔(Jean Nouvel)

让·努维尔(Jean Nouvel),这个用建筑征服世界的法国人来到上海给出了他的答案。在其创作生涯中,努维尔一直不断地追求建筑本身的诗意与在地性。通过其对光、玻璃以及新技术的使用,努维尔以城市主义的语法与社会生活的逻辑打造出一座座充满历史语境与当代文化的建筑形象,使得生活建筑中的人类与自然、人类与城市、人类与历史达到高度统一,人类得以更加诗意的栖居在其归属之地。

这一切,都带着法国人独有的浪漫与人文关怀。“努维尔 (Nouvel) ”在法语中意为“新”,这宿命般的名字仿佛代表其在探索中不断创新的建筑生涯。因此,本次展览努维尔亦使用了非常规的全新方式,将展厅一分为二,其中便有一间饱含光影力量的剧场。这个剧场首度公开一部由他担任监制的长达五个小时的电影,让观者沉浸式体验这位建筑师设计实践背后的所见与所想,从而进入其思绪和情感的归属之地。在另一间展厅中,同时展出了6件以建筑设计为原型的艺术作品,集中展示努维尔建筑背后他所看见的世间百态与时代缩影。

▲ “让·努维尔:在我脑中,在我眼中……归属……”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举办开幕仪式的现场合影,2019

“建筑就像电影,总有故事要讲,总有情绪要表达”——让·努维尔

▲ 让·努维尔(Jean Nouvel)于展览开幕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努维尔一直试图将“建造艺术”自身的静态情境定位成电影艺术(CINEMATICS)的一种表现形式,以此表达人类相通共鸣的内心世界。在他看来,建筑与电影是相通的。在向人解释自己的作品时,他也爱用电影做比喻。同电影导演一样,努维尔将光看作其建筑语言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他用光的感染力,把建筑立面当作影像大屏幕,为观者讲述了一个个建筑背后的情愫与故事。

基于本次中国首展的契机,让·努维尔实现了自己的“导演梦”——他的首部电影就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全球首映。影片长达五个小时,拍摄了努维尔在世界各地的逾百个建筑项目。以一片扇形剧场为主导,透过诗意的分镜和交叉蒙太奇,伴随着建筑师本人梦呓般的旁白,这部电影将在光影交错间慢慢映现努维尔过往的建筑生涯,折射出他对世界万物及生命的关怀。

▲ 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努维尔认为,此次展览是一次“离经叛道”的行为,它最初源于自己意识、思考与想象,随后借助影像媒介将头脑中繁多的情境赋以实体形态和韵律,让脑海里的瞬时记忆成为永恒,激发出全新的讨论。

在此空间中,作为整体艺术的观看体验仿若一次散步,一场梦游。观者可以从任意一个节点进入、离开,再折返至光影之中,但并没有全部看完的压力。无论是10分钟,亦或五个小时,观者都可以在其中徜徉,并获得最细腻的精神感受。同时,人们也可以随意走动和对话——在一个巨大的、逐渐呈现的风景中。这种意识流般的自由,意味着一种生成和变化的活力,生命也似乎只能从此种运动中被衡量。而在这个巨大的“回音室”中(无论是视觉、听觉亦或精神的),两个、三个甚至无数个个体精神在空间中彼此邂逅、对话,并反射自身、产生回声。

而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龚彦看来,在黑暗中走进让·努维尔的内心世界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此次展览如同一种坚定的宣言,那就是让感性回归建筑,让诗学、哲学成为建筑的起点。在开幕式上,她也回忆20年前在巴黎留学,所看的第一个展览便是让·努维尔在蓬皮杜中心的个展,并由此对建筑发生兴趣。同时,让·努维尔本人此次提出让两个展览(“穿越建筑:戈登·马塔-克拉克的十年”与“让·努维尔:在我脑中,在我眼中……归属……”)同时在PSA发生,让两种建筑产生关系,两位曾经的朋友也得以隔空对话。龚彦表示,这样的呈现方式让建筑从躯壳中解放,情感、想象得以在PSA这样一个工业建筑空间中流淌。

▲ 开幕对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著名艺术家评论家、策展和PSA第二届学术委员会轮值主席人费大为也在现场接受“凤凰艺术”专访时表达了他对于展览的惊叹。自“大地魔术师”展起,费大为同样在中法文化交流的不同文化领域间搭建桥梁,并起到重要作用。在他看来,本次展览中既有精神-现实,影像-建筑,人-环境的彼此交糅,还更是一个将中法文化交流抬升至更高台阶的好机遇——在精神的世界中,在这本以世界空间为剧本的小说中,每个人都超越了时空的束缚和禁锢。

我觉得对于这种大师来说,在这种时候要看他用什么办法来制造一个surprise。这个展览非常非常的令人意外,以想象不到的一个方式来做建筑展。这个大屏幕太棒了,他把空间彻底变成了时间,这一点太厉害了,而且这个时间构造是完全开放的。就像看一篇小说,翻开来看看几段合上这本书一样,你不用看完,这个小说的结构就是这样的,这个电影也是这样。——费大为

六种精神的“显露”

此外,本次展览还展出了以努维尔创作生涯中6件代表性建筑设计为原型的艺术作品,集中呈现努维尔建筑背后他所看见的世间百态与时代缩影,包括《卢塞恩文化和会议中心》、《拉德芳斯之端》、《柏林老佛爷百货商店》、《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西53街53号玻璃塔》,以及《无尽的塔》。这些建筑项目表达了努维尔设计中的包容原则,即巧妙利用当地的湖泊、森林等自然元素,模糊大自然与人造物的边际;同时,以镜锥和自然光影赋予建筑生动的表情和张力。

▲ 柏林老佛爷百货商店

▲ 卢塞恩文化和会议中心(KKL)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西53街53号玻璃塔

▲拉德芳斯之端

▲无尽的塔

在某种程度上,建筑的氛围是一种特殊的场,材料、构造、声音、温度和物品共同构建了物理的场,而空间、光线与细微的变化则营造出了一个巨大却又不可见的精神场域,这些全部的事物映射在人的内心,带来瞬间感动或者持久回响。我觉得他还蛮真诚的,因为建筑其实是特别难被表达。因为努维尔想的特别复杂,又不想用常规的建筑师的图纸模型,所以他用了一个有点极端的表达方式;因此我也觉得他心里有个艺术家的梦想,这个展览其实像是一个艺术家干的事情。这6件艺术作品则是某种精神招魂术,表达建筑的核心其实是精神性。——王澍

努维尔在中国定制了类似玻璃的材质来创作这些作品,并称他们为显露或是灵感的闪现。他在上面刻划了一些主要的建筑的线条,是用物质来呈现,但是又像是来自于虚无的存在,非物质般的存在。几乎要仔细去看才能够察觉出来他们的存在。因此,“这些呈现也是和光线有关,但我们不能用追光灯照亮模型,因为它们是来自于我内心头脑深处不存在的图像。如果我们照亮他们,会发现有一些幽灵般的阴影,好像边缘不太清晰,玻璃模型好像会消失的感觉,这是我要寻找的灵感的来源。”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努维尔的设计和想法最早原形。试想一下,当一个想法或观念渐渐地在头脑中生成,我们绝不希望会有一束强光在脑海中肆意切割;恰恰相反,我们会努力地将自己沉入更深的黑暗中,小心地维护着那个摇摇欲坠却又努力生长的思想宫殿——虽然它看上去随时会消失,但每个人都知道,就是在这种摇摆与光影间,最具精神性的事物才会生长出来。

▲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因而,在努维尔的空间中,“打动”并非是乍一入场时视觉的惊艳或是某一瞬间的触动,而是一种持久的吸引力——它不是我们走进建筑的那一刻心上滴下了一滴水,而是从那座建筑穿行,精神仿佛被某种温度与光影包围着。

▲ 法国建筑师让·努维尔(Jean Nouvel)

这六座建筑的建筑语言与建筑形态各不相同,均体现着其所在地独特的历史与文化语境。如展览中努维尔为其家乡法国设计的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大楼,被大家称为是“为巴黎而建的建筑。”他将所有墙面都设计成了玻璃墙,使得光可以从四面八方进入,模糊了室内与室外,城市与自然。努维尔亲自解读这座建筑“它属于风,属于雨。它是一种模糊感的集合:模糊的轮廓边界和无限反射的倒影的组合”。而这建筑的模糊感仿佛也贴合了巴黎与生俱来的浪漫感。建筑内部还有一个名为植物剧院的花园,园内光线充足、宁静闲适在巴黎市中心不仅为多种鸟类创造了一处栖息的天堂。而这,仿佛也是巴黎人特有的人文关怀,传达着对当代性与自然关系的反思。

▲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巴黎,1991-1994 © 让·努维尔与艾曼纽尔·卡塔尼事务所 / 平面和造型艺术著作人协会, 摄影师:卢克·伯格利

▲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花园,法国巴黎 Photo© Luc Boegly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会馆长埃尔维·尚戴斯表示,展览准备了长达18个月,可以被称为是一场激烈而令人兴奋的交流。

建筑是一个具有美学意义的地点。它制造物品,也制造空间。让·努维尔与艺术家们有紧密联系,他身边有很多艺术家。在他的所有作品中都和艺术家有协作。而且,他的语言是一种善于使用画面的建筑语言。电影创作者是会使用某种工具、某种语言的艺术家,建筑师也是这样,只是使用的语言不同。但说到底,都是在创作形状和画面。——埃尔维·尚戴斯

▲ 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馆长埃尔维·尚戴斯(Hervé Chandès)于展厅中,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图片©Patrick Wack

展览中的其他建筑原型也均有强烈的在地性特质与时代关怀。让·努维尔不断试图用其想象力表现对其所处时代、文化与社会的理解与关怀,他希望用他的建筑象征地、隐喻地唤起人们对自身所处时代的关注。在他看来探索是一种职责,每个建筑都应是针对特定语境的创造。努维尔更是曾在一次演讲中表示,20世纪和21世纪刚刚过去的这十年的悲剧在于,我们割裂了自己与地理环境和历史之间的联系。

▲让·努维尔(Jean Nouvel)与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馆长埃尔维·尚戴斯(Hervé Chandès),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图片©Patrick Wack

而在本次展览呈现的作品中,瑞士的卢塞恩文化和会议中心将自然与建筑融合,用“包容”使得水道直接通向音乐厅,延伸至湖上屋顶;法国的“拉德芳斯之端”将技术与可持续发展相结合,为“新凯旋门”的拉德芳斯景观注入新活力;柏林的老佛爷百货商店以玻璃的矛盾性性创造了无限丰富的空间性,将百货商店的室内室外都变为城市巨大的投射屏幕;最终未建成的高层建筑“无尽的塔”以电影中的反物质性为灵感,讨论建筑形象的外部界限;而于2018年刚刚竣工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西53街53号玻璃塔”以建筑整合艺术馆与公寓,真正使得艺术走进纽约生活。

▲ 卢塞恩文化和会议中心(KKL),瑞士卢塞恩,1989-2000 © 让·努维尔建筑事务所,摄影师:菲利普·鲁奥。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西53街53号玻璃塔(效果图),美国纽约,2007至今 © 让·努维尔建筑事务所。

“我是时代的产物”

努维尔出生于二战后的法国婴儿潮,法国人将这一代人称作“糟糕的一代”。在众多的“糟糕者”中,让·努维尔可以说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努维尔,其父母都是高中老师。少年努维尔一度想学习绘画,但父母觉得做艺术家朝不保夕,于是选择了建筑。因此,努维尔对艺术一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也一直将自己的建筑作品当作艺术品来创作。

▲ 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让·努维尔极为高产却不重复自我,他在每一次项目实践中都怀抱着新想法并挑战广为接受的“准则”。几十年来,他用对时代、地域和功能的诗意表达来抵抗全球化带来的千篇一律。2008年,普里兹克奖评委会称其“极大扩展了现代建筑的语汇”。努维尔相信光的感染力,光会改变建筑的形态,他的作品经常被交错的多组光线所围绕。

▲ 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法国巴黎,1981-1987。图片 © 让·努维尔、吉尔伯特·勒泽内与皮埃尔·索里亚建筑工作室,摄影师:乔治·费西。

同时,努维尔始终强调人与空间的关系。在海德格尔那里,现代人过度强调人类的重要性,以致不但把存在边缘化,而且把人类与存在的原初统一遗忘了,实在令人惋惜。此时,人类和存在原初地就是自身同一的(self-same)和彼此共属的(mutual belonging)。因此,同一性思维是海德格尔对治现代性危机的一帖处方,而对于努维尔来说,强调“归属”与“存在”,同样是他对于现代建筑面貌与人的生存状态的反抗和奋争。

▲ 让·努维尔(Jean Nouvel)亲自导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9

而在PSA美术馆的空间中,展览甚至可以被视为一种物质与精神、图像与现实、人和景象、存在与空间的循环往复的流动之物。它既是西方哲学中那光明与黑暗的彼此交接,也同样仿若东方太极,作为整体艺术的概念,建筑的细节如同一幕一幕电影画面,而在画面中——正如上文所说——观者也进入到了空间之中。努维尔在其一次演讲中提到,在他求学阶段以圣像为创作主题的艺术家兼建筑师克劳德·帕朗(Claude Parent)与哲学家、城市规划家保罗·维里罗(Paul Virilio)对他产生很大影响,使得努维尔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带上了哲学、神学的倾向。因而,当亲眼目睹建筑师将自己的哲学与神学思考演变为一座座实体建筑后,观者或许得以感受努维尔的建筑便站在艺术与日常生活的边界之上——他用建筑将艺术变为日常生活,亦将日常生活变为建筑。努维尔以其建筑背后所蕴含的在地性、历史性、当代性与独特性,为所栖居在内的人类甚至是自然万物增添诗意的光亮,提供永恒的归属之地。

展览信息

让·努维尔:在我脑中,在我眼中......归属......

展览时间:2019.11.07-2020.3.1

周二至周日 11:00-19:00 (18:00 停止入场),国定节假日均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