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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艺术独家报道

2016年11月,由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与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NCAF)共同带来中国当代艺术群展“今天重做”正式开幕。策展人姜节泓与楠楠携手19位艺术家,通过绘画、雕塑、装置、动画等多种媒介形式的作品,将三年来关于“今天传承,当代改造”艺术计划的研究成果和艺术思考以当代艺术展览的形式呈现和汇报给公众。浙江大学哲学博士生张钟萄长期关注伦理学和美学,并从事艺术和艺术展相关研究工作,今天“凤凰艺术”特邀张钟萄为您带来的相关展评。同时,展览还有最后一周,各位观众读者也可亲自近距离体会。

“今天传承,当代改造”艺术计划:

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于2014年发起该艺术计划,旨在于全球化的发展语境中,鼓励艺术家与民间传统匠人展开对话,不仅仅在当代艺术实践中重新运用传统手工技艺,更重要的是思考这些地方传统在眼下日常中的边缘角色甚至缺席状态,呼唤断层另一端的文化遗赠。

引论

2016年11月7日,一场名为“今天重做”的艺术展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开幕。策展人姜节泓和楠楠耗时三年,遍及中国南北艺术界,试图以专题研究、田野调查和艺术走访等在内的活动,记录中国当代艺术家对传统的传承、保护、修复或再造。19位横跨各年龄段的艺术家带新作参与进这一场“重做”之中。在策展人看来,变革年代的中国所凸显出的传统工艺和审美,随着西方文化和消费旨趣所带来的文化断层,引起了他们和知识界的焦虑。而当代艺术圈通过“视觉实践对此做出了多元的回应。”姜节泓在开幕式后的圆桌会上自言,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而在我看来,他所谓的“焦虑”背后,隐藏的是两个我们需要自问的问题。

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新新事物源源不断流入日常生活,面对普遍存在的焦虑感,所谓的“今天重做”,实则意味着“重做今天”。当我们确定了重做的宾语和对象之后,方能提问:如何重做?以及另一个隐藏更深的问题:重做何为?——当代艺术传承何为?

今天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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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平原 - 马良神笔,石头/1×1m重量4吨/2016

在“今天重做”的现场,19位艺术家用他们观察和感知世界的方式,带来了一个似乎消失已久的世界。陆平原直接借用了《马良神笔》这一传统民间故事,他想以视觉的方式展现口述故事的传统。历史正是通过“讲故事”这一方式被传播和继承下来的,也只有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艺术家才能接近历史和不朽。这恰好可以突显出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获奖意义。他在西方文明中所接续的伟大的讲故事传统,上承荷马、中续弥尔顿、下接惠特曼等西方正典。中国自身亦有起自《山海经》的讲故事传统。陆平原的这件《马良神笔》在此次展览中可谓是以视觉实践的方式,呈现了人类文明中叙事方式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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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绍基 - 雪藏 ,柳条,丝,茧,木板/每块35×122×244 cm,共4块/2016

所谓“似乎消失已久的世界”,刚一进展厅,即可从梁绍基的选材上深有所感:蚕丝。说起蚕丝首先让人想起的大概会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一隐喻式的表达,对于现代人而言充满了想象力。而诗歌和艺术的表达正是想象力之产物。但事实却非如此。如果我们细究语言表达的演变,就能看到这其中蕴含着的人类历史经验的演变。我们之所以写不出李义山、李太白或杜工部的那类诗,究其根本在于,他们的言说或诗意,实则是他们现实生活的表达。李义山写那句诗时,说不定身旁,或前不久,刚经历了一场抽丝实践。换言之,隐喻是李义山和古人自热而然的表达方式,只是到了我们,它才成为一种修辞手法甚或理性手段。维科对此早有告诫,他称那些早期异教徒为“诗人”,因为他们完全受制于想象力,而非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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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望 - 假山石No.123#,不锈钢/300×170×130 cm/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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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赵 - 打火机,羊脂玉/8×2×0.8cm/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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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牧石 - 刨除 栋梁,房梁木,黑色喷漆/55件,每件长200cm,直径9cm/2015

展望也假借中国传统中的石山文化,来表现城市工业化进程。赵赵则选取了来自和田的羊脂玉制作打火机。而年轻的杨牧石也选择了中国传统民居中的房梁木,等等。在策展人的规划中,这些他们精挑细选的作品被分类为“承师”、“借形”、“取材”和“传说”。也就是说,策展人充分考量到了从取材到技法、以及叙事等多方面出发对传统的再发现和再造。

现代世界及其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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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当天, “今天重做”展圆桌会现场。

开幕式后举行了一场圆桌会,会上围绕“传统”的相关话题进行了讨论。所谓“传统”,平日里主要是从时间和空间维度展开论述。就前者而言,它是历时性的,那么重做也就是在此维度内的既有基础上进行的;就后者而论,是跨区域的,如今我们之所以分外强调传统,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在于东方社会深受西方文明的冲击和影响。而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又会受到艺术家和艺术批评家们唯西或西化论的指责。就像姜节泓在会上所言,西方艺术理论大肆进入中国艺术界。对此稍有警惕固然没错,也是必要的。但这背后隐含的问题实则在于,我们还需要看清,我们的今天是什么样的今天?与之相应的,也与我们所处时代的认知相关的,是今人对世界的感知方式。曾经的依山而居、伐木而舟,刀耕火种和隔岸江色,都变成了现成的非上手而作。这从根本上意味着,我们的行动和实践方式发生了转变。前人一度直接通过身体去体验、经验甚至试验世界,如今变成了通过中介、中介之中介、中介之中介之中介去接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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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牧石 - 刨除 栋梁,房梁木,黑色喷漆/55件,每件长200cm,直径9cm/2015

最典型即是,如果艺术家也仅通过移动互联和互联网络、通过助理和助手来感知世界,那么其感知何以异于常人或西人?这一点,姜节泓在导览时的一句话中也说到了,当杨牧石介绍自己的《刨除:栋梁》时,他说自己身体力行用木工的工艺方式进行创作。姜节泓说,他所希望和看中的,正是艺术家的身体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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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心广 - 橡胶胎与树枝,橡胶胎与树枝/橡胶、树枝、钢/200×170×400cm/2016

感知世界的方式会塑造我们的世界观,而世界观也会左右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包括策展人在内的许多人之所以会对传统之流失感到焦虑,实则是因为,这背后隐藏的是世界观的转变。当中国进入现代化和全球化大浪潮之下后,日常生活中的视觉经验(从建筑、城市规划,到大众文化传播,以及商品信息)只是日日新、苟日新,我们的世界观也随之悄然发生改变。这一线索其实是西方社会学家早已挑明了的,现代世界的祛魅和理性化进程。简言之,当我们面对的是春蚕只剩蚕丝被、蜡炬化作霓虹灯的现代世界时,如何写出李义山笔下的泪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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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译农 - 九枝文,不锈钢、壁玺/尺寸可变/2011年

就此而言,策展人口中的“焦虑”不仅是合理的,而且是悲观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既然日常生活中的感知方式和与之相关的世界观,已然无法复古了,那么这恰好又赋予了博物馆和艺术展去收编历史的任务和价值。这一复古和追根溯源,不论东西皆非新鲜之事。贡布里希大力提倡回归文艺复兴,而温克尔曼也极为推崇古希腊艺术;杨雄作《太玄》和《法言》拟《易经》与《论语》,且不论韩退之牵头“古文运动”,就是赵孟頫亦复古画风。人类总是偏爱原始之物和简单者,所以才会在信息和资源越发丰富的情况下,反而复古的倾向更加浓烈。田园生活、农家小菜、私塾之读、手工定制,以及对匠人精神的推崇,这一切都体现着对现代世界观和现代生活的某种倦怠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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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一名 - 透腐,宣纸上手书/70×140cm/2016

在“今天重做”这场当代艺术展中,还呈现出了易清的书法,那是他将英语中出自汉语的外来词,用汉语读音重新书写,如其所言,“面对中国人还有多少自信对汉字还有汉字的书写有文化上的自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形在与否?象由谁生?”。在他看来,这显然是一个中国文化及其身份认同危机的问题。这件作品入选展览,大概策展人也有身份认同危机的寓意。而这一危机正可以看做是现代世界观冲击下的身份和生存焦虑。在此背景下,我们才能重提和自问另一隐藏之疑:(当代艺术)传承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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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晓媛 - 木No.16,柚木,胡桃木,橡木,白蜡木,墨,绢,铁钉/2016

艺术的安身立命

中国艺术发端极早,甚至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然出现了“艺术自律”这一问题。虽然不少人公认道家思想乃中国艺术的精神之所在,但其实在其早期,儒家思想就十分强调艺术。孔子以乐立教,尽管这一传统在儒家后来的发展中被忽视了。孔子把乐与仁和性相连,此不赘言。即便道家思想对中国传统艺术,以及更广泛的国人之精神气质的影响,也不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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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有鱼 - 瀑布&暴布,布面综合材料,瀑布,布面综合材料 / 200×120cm / 2016

如果要简言之,那么可以说,老庄思想下所成就的人生,就是艺术的人生,而中国的纯艺术精神,实则系由此而出。那么,当代艺术的传承,是否是还当承此精神?抛开老庄之“道”的形而上层面不谈,其实他们也强调“抱着道的生活态度,以安顿现实的生活。”也许这才是当代艺术之所以需要去承的重要原因。艺术何以让我们能够在焦虑之中安身与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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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量 -《结庐》,二绢本重彩/175×88.5cm/2015

老庄之道,不仅与艺相关,而且关乎技。就像《庄子》中庖丁解牛的故事,文惠王问庖丁,你的技法何以盖世呢?庖丁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庖丁喜欢的是“道”,大概也由此才练就了盖世之技。可这所谓的“道”,首先不是某种形而上的真理或者宇宙奥秘,而是庖丁所谓的“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踟蹰满志。”是这一由技术而带来的技术性享受,给予了庖丁以“道”感,由技进乎道。孔子强调乐时,将乐与气、志和静相连,这正是想表达在艺术中,人会向纯净的状态提升,这跟老庄不正有不谋而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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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建国 - 时间的形状,硝基漆、树脂漆、不锈钢条/30×30×70 cm/2006-2012

尽管在不少人看来,这类说法也许略显可笑,因为时至今日,我们竟然还谈论什么养气。资本和权力已无孔不入地渗透日常生活和艺术领域,如果不把一切都还原到那些要素简直开不了口,也说不过去。但问题似乎在于,纵然我们把艺术、艺术作品、艺术交易、艺术体制等等背后的一系列阴谋阳谋给五马分尸了,这对于艺术又有什么实质性的推动吗?这对于观者的感受和理解又有何建构性的提升吗?更为甚者,这究竟是否曾助力于解决这些阴谋阳谋,以及随之而来,围绕着我们生活的困扰和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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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翔宇 - 智慧齿,铜,99.9% 纯金/尺寸可变/2013-2014

徐复观先生曾谓老庄思想乃为“上升的虚无主义”。他们在否定人生价值的另一面,又肯定了人生的价值。用理论要素对艺术进行解析和批评,以阐明和澄明艺术作品本身所隐藏的意蕴和批判性,以达及对日常生活的审视和反思,这固然没错,但万万不能忘记艺术本身所立者何。

重做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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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金淞 - 沁锋匣,金属,玻璃,机油/300 cm/2008-2016

今天我们重做,似乎重做的对象是传统、是过去、是历史,不管这重做意味着修复、保护、延伸或是再造。但焦虑之所以仍会产生,恰恰就在于,我们试图用属于过去的方法和世界观,去重做一个与之虽有联系,但已然现身于新世界观之下的新世界。说彻底点,过去回不去了。但不可否认的又正是这一诞生于焦虑之中的焦虑,策展人和整个“今天重做”背后的策展研究计划,正是以直观的焦虑感,去应对焦虑的现状。而我之所以把题目倒用,恰好就在于,我们是无法重构过去、无法重构历史,也无法重构传统的。我们能够重构或重做的,只有今天。而今天之所以需要我们重做,正是因为今天充满了焦虑,因为今人对现代生活和现代世界观感到了倦怠和不满。而用艺术来安顿我们的现实生活和不安,正是我们自古以来的艺术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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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赵 - 无量,历代残佛像、青石、汉白玉/尺寸可变/2014

不管是承师、借形也好,取材、传说也罢,不管是多媒体装置也好,还是水墨书画也罢,这些都是我们首先需要接续和借鉴的。但任何止步于此的重做,也许都将被进一步重做。因为我们在今天重做,尤其是在今天,用当代艺术重做今天,其所有目的恰巧都在于,给予身处这个让人感到不安、让人举目眼花缭乱,给予身处这个被众多阴谋阳谋所操纵之世界中的我们,以安身立命之所、以安顿现实生活之处。唯此,当代艺术才能更加完备地给身处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我们,给位于传统与个人才能之间的艺术家们,更好的面对现实和人生的精神气。如果说,今天在博物馆和艺术展中,我们还可以承师借形取材和传说的话,那么这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说,儒家和老庄等对艺术的提炼和推崇还算是我们的传统的话,那么这股子艺术的精神气,更急需我们回眸和传承;如果说,二十世纪以贡布里希为代表的西方艺术史家传承传统的最终目的是要守卫整个西方文明,那么我们今天,也急需有人站出来,看护中华文明,安顿我们不安的心。

展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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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览海报

展览名称:今天重做

展览日期:2016年11月8日 - 2016年12月7日

开幕时间:2016年11月7 日

展览地点: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

参展艺术家:郝量、胡晓媛、何翔宇、梁绍基、梁远苇、刘建华、陆平原、倪有鱼、隋建国、孙逊、史金淞、邵译农、邬一名、于吉、杨牧石、杨心广、郑国谷、展望、赵赵

策展人:姜节泓、楠楠

(凤凰艺术 独家报道 撰文/张钟萄 责编/林睿)